十八 悲壮凄婉的走西口(2 / 2)

“口外”的辽阔草原,以她磁石样的魅力,慈母般的襟怀,拥抱着投奔她的汉族儿女。

秋天,被称作收获的季节。然而,真正获得收益、盆满钵满的是蒙古土地主、官僚地主和“二地主”。“二地主”一是指那些较早走西口开垦土地的农民中因占据天时地利,拥有较多土地的少数人;二是指当国家放垦时,内地的一些富裕户见这是一个发财的大好时机,便从国家或蒙古贵族手中租进大片土地,转手又出租给走西口的汉民,收取土地租金的汉族富人。而绝大多数走西口的汉族农民,却只能带着一点点可怜的收获回到原籍。等待他们的,依然是紧巴巴的苦日子。

现在,有好多人在研究走西口的“口”指的是哪里,我认为这种研究是无意义的。我们上面讲过,走西口仅仅是众多称谓中的一种,“口”是明代以来北方人对长城沿线一个个关隘的俗称,仅山陕两省长城口就有16处之多,加上hb境内的长城口,就更多了,出口外的人离哪个口子近就走哪个“口”,并不是像现在宣传的那样,仅“杀虎口”和“张家口”。民间便有“东口到西口,喇嘛庙到包头”的说法,喇嘛庙是现在xlgl的dl县从多伦至包头及以西一线,正是清廷放恳的广大区域,是走西口的“口外”,无论从哪个“口”走出,都是这片广大区域。

开始出口外的人多为青壮年,他们在经过了生离死别后,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迎着呼呼的西北风,大步向前走去。他们穿着妻子或母亲一针一线为他们缝制的红主腰,腰别镰刀,肩扛扁担,搭着条毛口袋:镰刀和扁担既是生产工具又是防身武器,在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扁担还能充作拄仗;毛口袋的作用可就大啦,刮风下雨套在头上防雨保温,晚上露宿荒野就钻进口袋里睡觉——即使沿途有旅店他们也住不起。他们吃的是炒面,走到哪里就央求人家借用一下火和锅,兑上水做成糊糊充饥。路上口渴了,就找有水的河沟直接喝冷水,因为喝的时候必须爬下来,索性就叫“爬爬水”。然而,翻过了长城也并不是就到了目的地,并且口外的气候越加恶劣,有时候连“爬爬水”都喝不到。路途遥遥,何处是终点?草原茫茫,哪里是安身立命之地?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是在赌,与老天赌,与命运赌,而赌注就是自己的一条命。有了病得不到医治,只能用命来抗;神出鬼没的土匪更让人防不胜防,有多少人死在了走西口的路上?

走西口的路何止是艰辛路,更是一条血泪路。诚如西北民谣所述:“在家中,无生计,西口外行;到口外,数不尽,艰难种种”、“哥哥你要走西口,小妹妹我止不住泪蛋蛋流”、“叫一声妹妹你不要哭,哭的哥哥我心难活”。这种真实感人的词语,再加上凄楚的乐调,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触动。接着就是走的艰辛,其中有一首作品诉说的就是“紧七慢八”走西口的路途经历:“头一天住古城走了四十里整,虽然那个路不远我跨了它三个省。第二天住纳林碰了个蒙古人,说了两句蒙古话啥也没弄懂。第三天乌拉素要了些烂朴布,坐在那个房檐下补了补烂单裤。第四天翻坝梁我两眼泪汪汪,想起那小妹妹想起了我的娘。第五天沙蒿塔拣了个烂瓜钵,拿起来啃了两口打凉又解乏。第六天珊瑚湾我碰了个鞑老板,说了两句蒙古话吃了两个酸酪酐。第七天那到了长牙店我住店没店钱,叫一声长牙嫂子你可怜一可怜。”这首民谣说的是河曲人陆路走西口的情景,虽然它没有过多的感情铺垫,但却把走西口的路程记述得十分真实、清楚,其字里行间也充满了走西口者的艰辛与无奈。另—首讲的是到口外后在生产生活上的情景:“在家中,无生计,西口外行,到口外,数不尽,艰难种种:上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下石河,拉大船,二鬼抽筋;上后山,拔麦子,两手流脓;进后套,挖大渠,自带囚墩;在沙梁,锄糜子,腰酸腿疼;高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冻;大青山,背大炭,压断背筋;走后营,拉骆驼,自问充军。翻坝梁,刮怪风,两眼难睁;小川河,耍一水,拔断儿根;东三天,西两天,无处安身;饥一顿,饱一顿,饮食不均;住沙滩,睡冷地,脱鞋当枕;铺竹芨,盖星宿,难耐天明;遇‘传人’,遭瘟病,九死一生;沙篙塔,碰土匪,险乎送命……”。

我的父辈是从hb北部出的口外,小时候经常听父母讲出口外的经过。当年,他们离开家乡首先要过的第一难关便是渡桑干河。桑干河水急浪猛,坐在一叶扁舟上,河水不时扬入船舱,令不懂水性的乘船者胆颤心惊,他们无奈地喊:“到怀来奶大蛋茄子去了!”

桑干河的下游是hl县那里盛产茄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旦葬身河中,尸体将会被湍急的河水冲到下游,变作肥料肥了下游的土地。

过了桑干河,若遇上回乡的熟人,总要说一句:“给家里捎个话,就说我已经过了桑干河啦!”这岂不是“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的无奈与悲壮吗?可惜,出口外的人连马都没有,只能开动本人的两只脚来度量走过的路程。

起初,出口外的人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到了口外以后,他们随走随打听,给先到的人抗长工、打短工,成了春去冬回的“雁行人”。后来有了经验,便自己耕种土地,耕种官府的土地叫“租赁地”,耕种地主的地叫“丰收地”,有时来不及开垦草场,便直接将种子撒在草地上,然后再将草地翻过来,称这种耕种方法叫“草上飞”。这种野蛮的耕种方法当然不会有好的收成。有条件的人也自己开垦土地,于是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逐渐将家眷接来定居。过去生产队的土地册上也能看出当年人们拥有土地的情况,如南滩张三地xx亩,后梁李四地xx亩等。

再后来,出口外便有了目标,有亲的投亲,无亲的奔友。口外也有了新出现的村名,这些村名有的是以某人的土地命名的,有的是以最早来到这里的人的名字命名的,还有一种是直接用了老家的村名,这既是对故土的怀恋,也说明这个村里的住户大多来自一个地方,过去他们是乡亲,到了口外仍然是乡亲,他们同时还原封不动地带来了故乡的风俗习惯、礼仪及居处格局等。即使是今天,只要我们到ng广大农村走一走就会发现,同县、同乡、同村不同口音、不同习俗现象比比皆是,这是因为他们来至不同的地方。在后代们的心中也总装着一个“老老家”,尽管好多人都没去过那里,却深深印在每个人的心底,因为那是前辈出口外的地方。

当“走西口”的农民离开家乡去谋生的时候,他们的心情是凄凉的;当他们过着他乡流浪、饮食无着的生活时,他们倍加思乡念亲。他们抒发胸中的郁闷,他们嗟叹身世的不幸,总喜欢唱出异乡孤人的调子:

“大青山上卧白云,难活不过人想人。”

“上畔畔葫芦下畔畔瓜,娶下了媳妇成不了家。”

“万般出在无其奈,撇下亲人走口外。”

“走了三天离家远,异乡孤人谁可怜。”

走西口加大了长城内外的联系。以sx为例,清代有一句谚语说:“雁门关上雁难飞,归化圆宝如山堆。sx亢旱没啥事,归化一荒嘴揪起。”“嘴揪起”指的是饿肚子的模样,归化是现在的hhht地区。此句谚语的意思是说,即使sx的一些地方遇到大旱,对于当地社会并无太大的影响,但如果口外发生了灾荒,那这些地方的民众就只能忍饥挨饿了——这真实地反映出当时sx的一些地方对于口外经济有着多大的依赖性。

对口外地区而言,移民的到来,将传统的农耕界线向北推移了,使得单一的游牧经济发生了变化,逐渐形成了农牧并举、蒙汉共居的局面。移民带动了文化的传播,而文化的传播又拉近了地区间的距离,大大促进了ng中西部地区与内地的交流,进一步增进了蒙汉之间的民族感情,对我们多民族国家的繁荣稳定产生了一定的积极的影响。

当然,也应当看到移民运动的一些负面的影响,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的天然草场不见了,导致了部分地区生态环境的恶化。更何况口外也并不是连年丰收,同样自然灾害频繁,遇有大旱之年,情况就更糟了。二人台剧目中有一出《回关南》,讲的就是口外广遭旱灾,人们不得不携儿带女返回故里的悲惨情景。

现在,还是让我们将话题转至我们开头提出的问题吧:一首普通的民歌已经传唱了好多年,至今仍然传唱不衰,她的魅力为何这样大?那荡气回肠的嘶喊和近似罗嗦的嘱咐为何仍然激动着现代人?

其实,从远古时期开始,人类一直没有停止过迁徙的脚步,只不过有时是自愿的,有时是被迫的,有时又是无奈的。改革开放以后,新的移民潮更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态势席卷了中华大地,那便是乡下人口向城市的大量流动,并且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可谓史无前例。无论什么时候的移民,心态似乎是一样的,人人都要经过告别亲人独自谋生、前途渺茫心情无所适从的心理历程,他们只有自己站稳脚跟后,才能够将亲人接来共同奋斗。而民歌《走西口》恰恰道出了背井离乡的人们的离别之情和思念之情。人们口中唱着古老的民歌,心中却在思念着远在故乡的亲人,这种情感与当年走西口的人们的情感是一致的,并且每一个远离故乡的人都有这种情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首歌可以让所有背井离乡的人产生共鸣,《走西口》之所以被人们继续传唱也就不难理解了。

“哥哥走西口,小妹妹实难留,止不住伤心泪,一道道往下流”。“妹妹莫伤心,有话对你明,哥哥走的是人身,留在身边的是哥哥的真魂魂”。短短几句唱词,运用那悲伤至极撕心裂肺的嚎淘大哭的哭板,把离别人的悲伤生活再现给观众,也使得这一剧目成为了经久不衰的压轴剧目,百看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