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m.k6yk.co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目光从纸上慢慢移到身边这个一脸没睡醒样子的人身上,脑袋里从李白杜甫李商隐搜寻到王维白居易王勃均未果之后,我迟迟疑疑犹犹豫豫,一脸狐疑地问:“这……。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
此人以一副头重千万斤的样子半眯着眼睛艰难地瞥了我一眼,嗤笑:“平常不都自认背遍古今诗词、通晓中外典故的不二人吗?哦,人家怎么叫你的?‘活字典’?怎么?说不出它的出处吗?唔,看来是你这本字典的版本太老了呀。”
对面之人大概看我眉毛皱得都要挤到一块去,面色阴郁不堪,甚为得意,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过我手中的纸:“唉,让我告诉你吧。这是云南一种烟——茶花你听说过没有?是印在它烟盒上的,不少人啊,就是因为这首诗才开始抽茶花的。”
“我又不抽烟!”眉毛开始跳动。
“我也不抽呀。”他眨了眨眼睛。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有什么,我见过猪跑,不一定吃过猪肉呀。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儿,是你孤陋寡闻、落伍太久了。”
我忍着气:“那作者是谁?”
“不知道呀,”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估计没人知道。”
脸上肌肉急速跳动,我终于对着他吼:“大清早的是故意找茬还是怎么的?看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刁难起人来倒是劲道十足?姐姐我早上睡过头,早饭都没来得及买,肚里的一股闷气正无处发泄,你倒是送上门来了。世界上那么多人,什么人写过什么诗我哪能都知道?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背遍古今诗词、通晓中外典故的不二人’了?‘活字典’是别人叫着闹来玩的,你是看不过还是气不过啊?你喜欢的话大可以告诉我,我天天叫你‘活字典’行了吧?”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静得诡异。
原本吃早饭聊天喝牛奶打电话发短信随处可见、就是背书的人少的教室,此刻鸦雀无声,众人的眼珠犹如石化一般盯在我和他身上。维持了十秒之后,便是醒神之后响彻教学楼的哄堂大笑。
笑过之后,众人都继续忙着先前未完成的工程。我满头黑线,怎么无意识地会叫得响?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从三十几厘米高的书堆中抽出一本《高中生古诗词大全》,还没翻几页,眼角忽瞥见一只白花花圆滚滚顶上缀着芝麻粒香味扑面的大包子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向着我的书本移动。
我呆了片刻,抬头迎上一双笑眯眯的琥珀眼眸:“原来没吃早饭啊?难怪火气那么大,喏,这个给你吧。”
我看了一眼包子,再看了一眼他,思量再三,觉得面子是只有在吃饱之后才能有力气顾上的东西,遂很没骨气地伸出手去接住,咬了一口,见此人精神稍稍振奋了一点,便问:“那你呢?你吃过了吗?”
他侧过脸来笑了笑:“没啊,我就买了一个包子。”
我蓦地停下咀嚼,颇不好意思地说:“那你怎么办?”
他扬了扬眉,手从抽屉里掏出个硕大的苹果:“我有这个。”
我笑着点了点头,听见他“嘎嘣嘎嘣”地咬的脆响,脑中想着这个人其实有时候也不怎么讨人厌,转头见他眯着眼打量我。正要问怎么了,他忽的凑过脑袋来:“南希,这包子……嗯,它是南瓜馅的吧?”
“是啊,怎么了?”我茫然不解。
他一本正经地盯着被我吃到一半的包子:“我忽然发现你与南瓜好像有那么点像唉,再说你名字里又有个‘南’字,我以后就叫你小南瓜吧?你说好不好?”
“啪嗒”一声巨响,我猛地睁开了眼。雪白床帐,楠木雕花宁式床,同材质的梳妆案台,模糊不清的青铜镜面,纸糊的窗牖……一扇被风吹开的窗子迎风摇晃,窗下是不知被风吹倒还是被窗带倒的、被我当成花瓶拿来装水养栀子花的陶罐。当然,现在它已经碎成数片,水流成几股细流,昨日才采来的几朵栀子花被碎陶片压得失去了形状。
我只愣了几秒,随即翻身起床。看看地上的事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着手,想了想还是一会儿让园里的余嬷上来收拾。走到窗边,将另一扇窗子也打开。
昨夜的一阵疾风骤雨过去,空气格外清甜。太阳还没有升起,东方的鱼肚白中已带上了一抹瑰红。园中的一干树木都被雨水洗刷的分外翠绿,三边围和的园中,青石板铺就的场地上随处可见被雨打落下来的树叶和红粉脂白的花瓣。池塘里的几朵荷花倒是全开了,亭亭玉立地站在水中,被风带的左右轻移,像在翩翩起舞。
我支起下巴趴在窗柩上,想到昨晚的梦,犹有些恍惚。这个梦如此真实,真实倒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曾经的回忆。不过这两年来,这似乎是第一个让我醒来会笑的梦。时间好快,一眨眼离开那个世界已超过十年。十年,司晨,你还好么?十年了,你也应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吧?陈奕迅在《十年》里唱“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其实何必一定要泪流呢?笑着祝福何尝也不是一种缅怀的方式。更何况,我们不是从情人变成朋友,而是……至始至终都是朋友。
“啊——”我伸了个懒腰,对着越来越泛红的东方大叫:“又是新的一天!”
“原来你还有起早学鸡叫的嗜好?”
我愕然地向下看去,程落枫躺在池塘边的青石上,双手枕在脑后,左腿架在右腿上,半闭着眼,一派闲适。
我推开门走出去,扶着栏杆眺望东方:“今天太阳还是不是从东方升啊?我怎么见到一个平常非要日上三竿才肯出门的人今天一大早就在这里狗拿耗子啊?”
“哧…。”此人笑了笑,睁开眼睛望了我一眼,复又闭上,悠哉道:“原来不是鸡,是耗子啊。”
我心头火“噌”地升起,怒极反笑:“程公子既然这么有雅兴在此跟我斗嘴,看来是太闲了。洪大老板跟云娘提了多次,有意想请你去他府上做客……”
这人在芷城经营着数家绸缎庄,颇有些势力和财力,一直对女版的程落枫青睐有加,明里暗里地跟云娘表达想为他赎身的意思。云娘后来笑着跟我说起这件事,不巧被园里的小妮子们听了去,所以程美人的花名在“姗姗来迟”里可是比“姗姗”——这个近月来最炙手可热的风月宠儿还要热闹三分。
没错,姗姗已成了芷城里街知巷闻的风月人物。自从一月前的第一次登台,简豫铭的豪掷千金,到后来简小侯爷的逢场必到、逢卿必点,在外人眼里,这个时时蒙着面纱、夜夜歌舞笙箫的姗姗已成了简小侯爷最新的后宫之嫔;而姗姗也因为一举有了一个芷城乃至整个北刖最仪表非凡最知情解趣、身份最尊贵出手最阔绰的简豫铭成为第一个裙下之臣而声名鹊起。
有人说姗姗身世凄惨,自幼丧父,母亲改嫁后被继父以十两银子人卖入烟花之地。然而此女心气极高,不甘**逃出芷城。在外漂泊几年,因有高人指点并苦练歌舞才艺,终于学成而归。而简小侯爷自幼与此女相识,原是简府上一名洗衣女佣的女儿。简小侯爷得见故人,萌生情愫,只因姗姗身份低微、且小侯爷在数年之前早已因侯爷之命娶了一个身份相当、却性情古怪的夫人,导致这段姻缘注定不能名正言顺。简小侯爷无奈之下,借鉴成泽侯为佳人建倾君坊,而私下出资为姗姗布置一个安身之所,并以“姗姗来迟”命名,为纪念二人迟来的姻缘和凄美的爱情。
我在听云娘复述完后,将它定义为“苍天有泪”版。
也有人说,姗姗说是卖艺不mai身,实则却凭其天生的狐媚性子把小侯爷迷得团团转。此女最擅长在人前扮清纯佳人模样、背后却骚首弄姿十足的狐狸风骚。“姗姗来迟”其实是小侯爷名下的产业,此女为了变着花招博小侯爷的欢心,便主动请缨,摇身一变成了烟花巷里的名角。小侯爷原不肯这等香艳尤物被他人瞧了去,在此女的百般坚持下,才勉强同意让其白纱蒙面上台。虽是如此,小侯爷还是不放心此女骨子里天生的勾引欲,所以每晚必到且自掏钱财以免此女落入他人之手。
我忍着额角抽搐的青筋,认定这是“再世潘金莲”版本。
也有人说,姗姗亦仙亦妖,浑然天生的风流媚骨让小侯爷一见倾心,不能忘怀。此后每晚必来“姗姗来迟”捧场,二人看似神交,其实早已陈仓暗度。因小侯爷膝下无子,若有一日姗姗怀了小侯爷的骨肉,便会母凭子贵,踏进侯门,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