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清明月色濯濯,落在青灰砖墙上,一派古朴宁雅。(看啦又看手机版)墙下花丛悠然展枝,依偎在皎洁月光中,昭然向我暗示:方才墙上那方黑影不过是我眼神迷乱间的刹那错觉。
厚重幕帘缓缓收拢,将漫漫月色、节节烛火统统屏蔽在外。
帘外人声未歇,如潮似浪的喧闹之下,云娘那妩媚中透着干练的声音依然听得分明。
“各位爷且听我说,方才那名姑娘闺名姗姗,是……”
“‘姗姗来迟’,姗姗,云掌柜,你这‘姗姗来迟’莫不是专为姗姗姑娘开的吧?”云娘的话被打断。
虎子和一名长工上来将大鼓推走,我重新披上白纱斗篷,在幕帘旁的梳妆台边用梳子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缎带固定。
“这位公子这么说也没错,姗姗算不算的上咱们‘姗姗来迟’的一块金子招牌,各位爷看了刚才的表演,想必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我抱了放在梳妆台边的一尾古琴,走至幕帘正中,静听外边的动静。
“自然当得起。”有人高声应和。
“云掌柜,快把姗姗姑娘请出来啊,大伙儿可没看过瘾呢。”有人嬉笑出声。
“今晚算是没有白来,这样的舞看得直叫人心痒痒啊。”自然也有人放肆调笑。
“云掌柜,你就开个价,要多少银子姗姗姑娘才能跳给我一个人看啊?”一个男人突然叫道。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跟上来:“李结巴,平常你说句话都不利索。今儿个,倒是抢话抢得比谁都快。”
“哼,不gan你的事。”
“二位爷莫伤了和气,咱们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姗姗接下来正是要给今天在座的其中一位爷单独献艺,至于到底是哪位爷能够博得佳人青睐,便是今晚出价最高者了。”
随着云娘的说话声,幕帘再次缓缓开启。我盘腿坐在舞台正中,低首敛睫,如水琴音悠悠荡开。
台下再次有了一小股骚动声,云娘伴着我的琴声盈盈笑道:“闲话也不多说,姗姗就在这里,底价五十两。”
在我右侧地板上,有一道被烛光拉的老长的影子。我瞥了一眼那道影子,半是自嘲半是玩笑的想:朗也,你看,我才把你从竞拍台上救下,转眼就将自己送了上来,而且身家只有你的十分之一啊。
我瘪了瘪嘴,换了个姿势,继续弹琴。
“好说,五十两,姗姗姑娘今晚我就全包了。”
妓和伎,在很多人的眼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就算是在思想开放的现代,也有很多人对歌星们的绯闻包养潜规则等等津津乐道,何况是身chu女性地位低下的古代?
“等一等,李结巴,区区五十两就在这里逞威风,真真笑死人,云掌柜,本少爷出八十两。”
“一百两。”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
“马老爷也这么好兴致啊。”方才那个出价八十两的男人笑道,“那我也就陪马老爷玩一玩,一百二十两。”
“我……我,一百五十两。”我听出来就是那个被叫做李结巴的人。
“一百七十两。”另一个更为年轻的声音加入竞拍。
“两百两。”马老爷再次提价。
“哼,本少爷今天高兴,定奉陪到底。我出两百五十两。”
人声渐渐安静,价钱已经偏高,再说只是一个晚上唱唱曲子,又不是青楼里要来真格的,很多人便已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这几个男人挣来抢去。
“三百两。”马老爷此声一处,众人纷纷吸气,毕竟是视听享受,不是一夜芳泽,三百两的价已高出很多人的想象。
我只顾低头弹琴,全然不理会这些声音,仿佛他们挣来抢去的人根本不是我。
“马老爷子,我听说尊夫人向来善妒,你今晚若真包下了姗姗姑娘,还来得及回府跟尊夫人报道么?”
周围人一阵嗤笑,先前那个李结巴不知是不是已然放弃了竞争,只听马老爷冷哼一声,云娘赶紧打圆场:“看这位公子说得,马老爷愿意出价,定然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欣赏姗姗的才艺。马老爷现在出价三百两,还有比三百两高的吗?”
台下一片死静,我微微抬头,向着舞台左侧、高于别处的绝好位置望去,隐在幽幽烛光未及的黑暗中的那个人,这样还吸引不了你吗?
“我出五百两。”此声一如,犹如平地惊雷,听出是那个后来加入竞拍的人,我微微抬眸,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斜斜两道光影,那眉眼却叫我吃了一惊。
是前不久才见过的藤子涧!
心中有丝慌乱,我手指急速一划琴弦,于高起处又转入低回。如果真被他拍到了价,那今晚的一番心血不但白费,一个不小心……
然而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再思考下去,云娘并不知道我心里的盘算,见有人出如此高价,自然欢喜不已:“这位腾公子出价五百两,若没有比藤公子更高的价,那藤公子便是今晚的头筹。”
场子里越发安静,只有我的琴音一圈一圈荡漾在坐满人的园中。手指拨着琴弦,心里越发慌乱,我盯着左侧那处被轻纱遮掩住的雅致小间,为什么还不出声?难道你真的不为所动?
云娘扬了扬手示意:“藤公子,请……”
“一千两。”帘动光闪,一个挺俊身影自雅间掀帘而出,园内四下里淡淡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张修眉俊秀的脸。精致的华服、微翘的下巴,浅淡的笑靥,洒脱的眸光无不显示这个人的养尊处优、逼人贵气。
我轻轻吁了口气,嘴角勾了勾,放缓了曲调,琴音婉转低诉。
“是简小侯爷。”有人低呼。
“简小侯爷既然出面叫价,今晚便没有悬念,姗姗姑娘一定是陪小侯爷了。”
“没错,小侯爷风流名声在外,见着姗姗这样一会儿清丽一会儿妖艳的罕见女子,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议论声一片,那人站在原地,脸上一派镇定闲适的笑容,黑玉眼瞳亮若繁星,悠然中带着一点兴奋,怡然中带着一点期待,佛如野地里正在捕猎的雄狮。
可惜,到底谁是猎物还有待商榷。我大费周章,花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要吸引你啊,简小侯爷。年少便开始流连于风月场所,喜欢弄诗赋曲、爱好佳人美眷,一向是**的绝好常客。一掷千金为红颜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今晚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我淡淡笑着,面纱掩盖了情绪,琴音却转入愉悦。
当然,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的善解风情,而是你的身份——成远侯最受宠的小儿子、北约皇朝如今风头正茂、名义上的后妃、实则受皇后之仪的虞妃——简朵微的亲叔叔,自然……也是宇文皓的亲舅舅,简豫铭。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这个人物,只是听云娘偶然一次提到曾经的朵微郡主已成了如今宠绝后宫的虞妃娘娘,那时脑中一空、心里五味杂陈,半晌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映。好像寒冬已近,一株含苞在秋末、无法绽放却要凋零的秋花,挣扎、不舍、苦苦抓着曾经温暖的土地不愿死去,自欺欺人地说是为了播下种子等来年花季,而在这个时候,一个外力奋力一扯,终于把那苟延残喘的半死作物连根拔起,与那片土地彻底断绝了联系,不留一点妄想。
沉寂了几日之后,心里反而明净起来,没有杂念便可以孤注一掷。简豫铭,他是简老侯爷的老来子,只比简朵微大了八岁。在我刚进宫的一次宫宴上,远远地见过这个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公子一面。之后几年,简小侯爷的风流之名便渐渐传了开来。简老侯爷对他溺爱有加,对他流连风月场所也没有加以斥责,而且还亲自挑选了多名美貌女子作其妾室。听说这几年他变本加厉,千金买笑、万金藏娇,是各大青楼伎馆最受欢迎的熟客。这个和我在五岁那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翩翩少年、如今人们口中风流倜傥的纨绔公子,你站在对岸——站在那个有他和她同在的对岸,你可愿意助我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