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庄任翎和简尔芙知道庄挽住在简谦言那里后,便改了主意请求老爷子把庄挽接回来,老爷子把简谦言的话说了一下,餐桌上一下子陷入了静默,只有各自咀嚼吞咽的声音。
庄任翎心里当然是不自在的,对于他跟庄挽,她宁可信其有,也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他,这是她第一眼看见简谦言时就深种下的执念。
那时年幼,在二哥的婚礼上第一次看见那样恣意漂亮的男孩,红唇雪肤,墨眸幽深,□□岁的年纪,眉目间却有着掌管整个简氏家族的魄力,惊为天人。
那时她也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想尽各种法子要跟他呆在一起,奈何他从没认真注意过她,庄任翎也是个有毅力的,照样每天去他家找他,尽管每次去的时候都被管家转告说他在自学东西。从七八岁到十二三岁,她听见的他自学的内容,也渐渐从各国语言、各种乐器、天文地理知识之类的,变成她完全陌生的经济投资金融管理之类的。她才惊觉自己与他的距离拉了越来越远。
有那么一次,她耐不住思念突然跑去找他家,在掩着的门外听见他跟谁说着话,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自在舒意,嗓音里带了完全放松的开怀得意,竟让庄任翎觉得他陌生,又……极其容易接近。
“…………你丫听不出我刚刚起调错了一个音符吗?你的乐感简直让我对整个世界都绝望。这次可给本少爷竖起耳朵来认真听………放心放心,我的双眼还能经得起你那丑成世界巅峰的耳朵的摧残,而且,本少没兴趣看你耳朵的,竖起来听吧…………”接着响起一阵音调诡谲却格外牵动人情思的小提琴乐曲,动人心魄,如梦如幻。
庄任翎轻轻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反应过来后瞬间怔住。
十二岁的绝色少年,一个人在偌大豪华的客厅里拉着小提琴,松松垮垮的丝质睡袍披在精瘦略显单薄的身上,光着脚、闭着眼,慵懒至极,完全沉醉的模样。而旁边歪着头在听他音乐看他表演的,竟然只是一条雪白的萨摩耶犬。他竟然,在跟一只小狗用如此不防备的语气说话。
简谦言发觉有人,停了乐曲看着她,凤眸里是平时的冰冷与疏离,但又比平时更尖锐。庄任翎好不容易刚触到了他的玻璃罩子,只一个眼神,就□□脆利落地甩出他自我的世界范围,重新变得遥不可及,变得云里雾里,完全看不清他。
对着萨摩耶犬可以那般毒舌恣意、放松舒意,为什么对着她对着其他所有人,就永远是一副疏离客气、距离远到恰好就是礼貌的样子。他的世界似乎从来就没人进去,封闭成一个流光溢彩又难以捉摸的自我空间。
后来庄任翎是仓皇而逃的,但他在空荡荡的客厅沉醉地拉着小提琴的画面,一直留在她脑海,惊鸿一瞥,那是她见过的、一个人最深不可见的孤傲与冷清。即使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再没有那样的荣幸见到他稍稍真实却绝对美丽、致命的模样。
再后来,没多久的以后,他就移居去了英国。于是她也跟着他的足迹,一心要去英国。而当她终于有理由去英国时,他却早已去了美国沃顿。这是岁月开的玩笑,也是有意的安排。
又听得简尔芙说今年简谦言要回老宅过,庄任翎的更是如坐针毡,极不舒坦。听二嫂说,自从那年简家的伯父伯母双双逝世后,年幼的简谦言就搬出了那间宅子,所以她从没看过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如今庄挽,竟然可以去看吗?甚至跟他一起住?
一夜无梦睡得极香甜,庄挽起来时已经是八点多了,望着天花板眨巴了几下眼睛,还舍不得起床,她觉得这是她来M市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昨晚,简谦言把她按在怀里,沉默着过了足够久,当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到就要冲出胸腔时,却听得那人低沉又极清晰的一句:“庄挽,谢谢你知道。”长指在她短发间穿插着梳了几下,“还有,谢谢你需要。”
那时她是怎么反应的?约莫是彻底懵了,又隐约知道他在说什么。动都不敢动,唯恐错过了他的话。
然而他却没有再说什么,把她稍稍拉开些,让她躺回床上睡觉。经他这么一些突然的动作,庄挽的脑袋早已经打结,极听话地乖乖躺下闭着眼。简谦言帮她盖好被子,好一阵子没了声响,柔和的灯光依旧洒着,庄挽以为他已经出去了,把眼睛眯开一条缝,那人却还在床前,修长清减的身影,凝着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既然还没睡,就侧过身去。”她甚至听得见他声音里的笑。
庄挽背对着他,眼角有泪不由分说地顺着眉边滑落,一路滴进天蓝色的枕里。她多幸福啊。
小时候看过几次李姨给京若讲睡前故事,边讲边轻轻拍背,哄着入睡,她觉得自己在那场景面前快要渺小成灰,没有勇气继续没心没肺地若无其事,后来就搬到隔壁单人间去一个人睡。
静谧的橘色灯光下,年轻清冷的男人,轻轻拍着被窝里女孩的背,一下一下若有似无,却是按了节奏在拍的。眉目敛着,薄唇抿着,是比哄小孩还认真的。
这些年她不曾拥有过的,他都在悄无声息地补着;那些年他缺失的,她现在得到就好。
外面是纷飞的漫天大雪,无声细腻而温柔,世间仿佛一片纯白,所有的缺与憾、黑与乱、脏与祸、过错与错过,都被掩埋在纯白的雪里。只要雪不融化,看起来就没什么不美好。
庄挽洗漱好出了房间时,客厅里没人,阳光斜斜刺进来,连带着她的心里也敞亮无比,昨日之事不知暂时消匿在心房哪个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