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人中为首的一名青年道士长身玉立,相貌颇为英俊。“锵”的一声将悬在身前的一柄绿色仙剑收入鞘内,俯身在丘白二人鼻端一探,登时被二人身上的奇寒之气激得全身一跳。不觉剑眉一锁,回头看了看十几位同门师弟,神色凝重地说道:“好厉害的寒气,只怕是邪教妖人所为。程师弟、齐师弟,速去天音阁鸣钟示警,叫醒大家分头搜山。梁师弟、景师弟,你们先回三清圣殿将此间情形禀明掌教师尊和诸位师叔。骆师弟,快去请雷师叔过来。”
五名青年道俗弟子应声飞去,盏茶时分后只见一道耀目白光自紫极峰巅急速飞落,须臾已至诸人头顶。那为首的青年道士仰头叫道:“雷师叔,两位师弟在这里!”
话音未落,耀目白光倏然消失不见,只听半空中衣袂飘拂猎猎作响,一个硕大的人影如苍鹰般自空中迅疾扑下。法宝精光映照下看得分明,来者是一名身穿墨绿色道袍的中年道士,身材魁伟,面色黧黑,两道又粗又浓的长眉斜飞入鬓,颔下的一部海须更是根根直竖,看上去颇有几分凶恶之相。
这高大威猛的中年道士正是胖瘦二道的授业恩师雷星拓,他日间在紫极峰云霄观三清圣殿上与那素不相能的师弟陆星舒大吵了一架,虽经掌教师兄及诸位师兄弟多方解劝,心中怒气却始终无法排遣。正在居所里生着闷气,忽然接到长门师侄急报,说是自己那两个当值巡夜的宝贝弟子竟然在紫极峰下的松林中被邪教妖人所算,情形看来很有些不妙。雷星拓狂怒之下御剑而起,急如星火般赶到峰下来探究竟。
此时雷星拓见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儿就像两具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边的十来名晚辈弟子竟自袖手旁观不管不顾。此等情势怎不让他这位素来以脾气暴躁名震一方的修真高手火大?当下怒哼一声,双眼中如欲喷火,狠狠瞪视着那仪表俊雅的青年道士,说道:“严圣钧,你在这些人里面年龄最大,怎不好生看护你两个师弟,却在一旁看起热闹来了?你这师兄是怎么当的?”
那玉树临风般的青年道士名叫严圣钧,乃是玄都山现任掌教真人的第六名弟子,更是玄都山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半月前他在南方游历期满,归山途中听闻翁氏一族的灭门惨祸,便赶回山来将这消息报知与翁行云向来交好的陆星舒。只是严圣钧得讯之时本已嫌晚,偏生一路之上又多有延宕,终致陆星舒万里奔波功亏一篑。
这一晚正当严圣钧带头巡夜,不料一向安宁无事的紫极峰下竟然突现警情,显是有邪教妖人潜入玄都重地,而且还伤了两名师弟。严圣钧身为巡夜领队已然难辞其咎,偏偏两位受伤的师弟又是那位谁都惹不起的雷师叔门下爱徒,委实令他这做小辈的大感头痛。
这时见雷星拓以严辞见责,大有迁怒于他之势,忙躬身禀道:“雷师叔且请息怒,容师侄一言。这两位师弟误中邪教妖人的暗算,全身冰冷麻痹昏迷不醒。弟子等修为浅薄识见不多,只恐无意中损伤两位师弟,故不敢轻举妄动。还望雷师叔见谅。弟子们只等雷师叔到此做主,如何相救两位师弟还请雷师叔示下。”
雷星拓心系爱徒,没工夫跟他多谈,怒哼声中袍袖一拂,径自走到胖瘦二道跟前。俯身检视片刻后,先是皱了皱眉,接着又点了点头,“唔”了一声后双掌前探,隔空将两股温煦真力分别输入胖瘦二道体内。
这两股真力缓缓注入胖瘦二道胸中,在五脏六腑间周流片刻后便向全身扩展,有如春水融冰般将胖瘦二道被寒气凝住的血脉尽行疏通。
严圣钧等人见丝丝白气自胖瘦二道四肢末端徐徐发散,料知二人必无大碍,高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低。
此时紫极峰下有警的消息已然惊动了整个云霄观,天音阁上洪钟清罄一响,数百里内尽皆知闻,远远近近的山峰上都亮起了灯光宝气,警戒极为森严。当值巡夜未毕和被紧急召集的玄都山年轻弟子们一半留守各处要地,另一半分成数批向紫极峰下四面八方搜索开去。一时间满天流光耀目,漫空锐响刺耳,原本静谧祥和的道家圣地玄都山顿时变得喧嚣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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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星拓行功良久,将胖瘦二道体内积存的寒气悉数逼出,这才深吸一口清气收势回力。
胖道士白圣佑昏迷之中忽觉寒意尽去如沐春风,晕晕然张开眼来看时,只见师父雷星拓伟岸雄壮的身躯正在眼前。白圣佑乍见恩师禁不住又哭了起来,哽哽咽咽地说道:“师父啊,师父!弟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了呢。呜呜呜……”
雷星拓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叱道:“你哭什么?不过是一时昏迷而已,既不曾送命,又没有断臂折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出息,受点儿挫折就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白圣佑又是惊怖又是惭恨,哭道:“师父啊,您有所不知啊。弟子方才不幸被恶人所害,这下半shen儿的宝贝家什儿……没有啦!啊啊啊……”说到伤心处更是双拳捶胸两腿乱蹬,哭得一塌糊涂。
严圣钧等一众青年弟子闻听此言齐吃一惊,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啊——?”
雷星拓也吓了一大跳,慌忙探掌在白圣佑裤裆处隔着衣服摸了两把,猛然间厉声喝道:“放屁!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说没有了?”
白圣佑一怔,赶紧伸手在裆部里里外外细细摸了几遍,惊喜交加地“咦”“哎”数声,又撩起裤腰偷瞄了几眼,验明恩师所言不谬后方自长舒了一口气。又呵呵傻笑了一阵才以手加额向天祝祷道:“幸好祖师爷有灵,保住了弟子的命根子。否则那可怎么得了啊?”
严圣钧等青年弟子见此情形惊心始定,立时自心底涌起无尽笑意。只是碍于雷星拓在场,谁都不敢笑出来,一个个抓耳挠腮垂首摸鼻的怪态百出,林中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
白圣佑却丝毫未觉,只顾着庆幸自己得脱大难全身而还,欣喜若狂之际忽然瞥见仍旧倒在地上昏睡未醒的丘圣佐,不禁惊呼道:“啊呀,师兄的脸怎么了?”
众人闻声同时向地上看去,只见丘圣佐右脸上殷红一片,鲜血遮盖了小半张脸,却是那两道原本被寒气凝住的创口不知何时裂了开来。
一旁的两名青年弟子急忙上前给丘圣佐拭血裹伤,内中一名俗家装束的弟子说道:“丘师兄脸上的这个伤口好生古怪,竟然是打了个交叉,该不会是那凶手故意留下来示威的标志吧?雷师叔,您见多识广,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喜欢用这种记号吗?”
雷星拓双眉紧皱,苦思片刻后缓缓摇头道:“这标记稀奇古怪莫名其妙,便是我也从未见过,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作弄我雷星拓的徒弟,当真是胆大妄为。——圣佑,当时的情形你总该知道吧?还不快详细说给为师听。”
白圣佑恭谨点头道:“是,师父。方才弟子跟师兄巡山到此,忽听得树林之中有奇异响动。弟子当时就想:‘难不成有邪教妖人藏匿其中图谋不轨?哼哼,但教我白圣佑有一口气在,也决不能让邪教妖人危害本派的阴谋得逞!’
“当时弟子与师兄四目一对,那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弟子们在这危急关头都想到了师父您平日里的谆谆教诲,登时勇气百倍,即便这树林中埋伏了万千妖人百亿魔头,弟子们也是勇往直前无畏无惧的。”
白圣佑神采飞扬地说到这里,语气忽转沉重,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恨的是那邪教妖人实在太过阴险恶毒,竟然趁弟子们不备突施偷袭,而且是用最下流无耻的手段暗算了弟子二人。不过弟子们虽然被那妖人所擒,却依然牢记着本教门规,宁死也不敢做出对不起祖师爷的事。因此上,不论那妖人如何威胁折磨,弟子们始终坚守气节,不曾透露半点教内机密。丘师兄更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一眼就看穿了邪教妖人的险恶用心,疾言厉色直斥其非。这等胆识气魄真令弟子崇敬万分。
“那妖人恼怒之下用重手将丘师兄打昏,又来拷问弟子。弟子听他问来问去总是与翁行云父子有关,料想他定是为了那柄‘列缺’神剑而来。因而更不敢说出实情,只说翁氏父子都已经死了,叫他绝了这个念头。那妖人所谋不遂,越发气恼,就把弟子也给打昏了。若非师父您及时相救,弟子们只怕是要以身殉教了。”
丘圣佐此时已然苏醒,听到白圣佑在众人之前浓墨重彩地大肆宣扬他二人如何坚贞不屈勇斗妖人,心中也是颇为得意。故作谦虚之态言道:“白师弟过奖了,我所做的不过是秉承我们玄都山无数先辈的高风亮节。其实说起来当时我心中死志虽决,但念及死后再也见不到恩师和诸位师长及各位师兄弟,又怎能不惧?只不过一想到我们玄都山历代先辈的圣绩殊勋,弟子便觉勇气百倍再无他想了。”
一众青年弟子听他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当时情势这等凶险,二人情怀如许悲壮,不禁同时击节赞道:“说得好!”
“我们玄都弟子正当如此!”
“两位师兄真是我等楷模啊!”
……
二人的业师雷星拓更是手捻长须不住点头,极为欣慰地说道:“唉,你们两个能有这般胆识气魄,倒也不枉为师辛苦调教你们一场。好哇,好哇。——对了,你们可曾看清那邪教妖人的形貌没有?快快说与为师知道,日后也好找他算账。”
丘圣佐迟疑道:“这倒不曾看清,只因那邪教妖人做贼心虚见不得人,始终以一团黑气罩住自身。”
白圣佑补充道:“不过弟子留心听他的声音颇为苍老嘶哑,一定是个岁数不小的老贼。而且……而且他还提到了六七年前陆师叔在江南一带独力打败‘幻风堡’‘青螟八宿’的事,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雷星拓耸然动容,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这妖人多半与那‘幻风堡’‘青螟八宿’有关,加之年纪又那么大,想必就是‘青螟八宿’的师父‘幽巽老怪’。嗯,你们方才为寒气所伤,这等阴柔道法正是那‘幽巽老怪’的惯用伎俩。——哼,说来说去,都是你们陆师叔惹上门来的冤家对头,却偏让你们二人给撞上了。你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师定要找他陆星舒说道说道。”
严圣钧闻听此言不禁眉头一皱,暗想“幻风堡”虽为邪教大派,又与本门积怨深重,但谅他们未必有胆量敢潜入玄都山生事。况且胖瘦二道言语之中疑点颇多,此时就下定论未免有失稳妥。这位雷师叔与陆师叔向来不睦,刚才的话语明显挟带私愤,多半做不得准。
于是说道:“雷师叔想得果然周到,倘若真的如您所言,那么对方此来说不定是要找陆师叔寻仇。陆师叔眼下伤势尚未痊愈,难以对敌,还有赖雷师叔和各位师叔相助。况且那‘幻风堡’在邪派中的势力地位虽然不及‘一线天’,但毕竟也有近万年的基业,门下高手也不在少数。此番悍然潜入我玄都重地,只怕另有所图其志非小。我们这便回去禀明掌教师尊,请他老人家作决断吧。两位师弟的英勇事迹也正好一并说与大家知晓。”
雷星拓听他这番话全是顺着自己的心思而说,最后一句尤其令他满意,不禁黑颜大悦,微笑着点了点头。
丘圣佐与白圣佑做梦也想不到此番自己大难不死之余竟又成了誓死护教的英雄人物,今日事迹一经传扬必定轰动整个玄都山,为合教弟子称颂钦仰,便是掌教师伯也肯定会有嘉奖赐下。一时间心中狂喜无限,虽已竭力遮掩,眉眼之间仍是流露出少许得意之色。
丘圣佐被两名俗家师弟搀扶着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两条腿软绵绵的似乎浑不受力,只能在地上拖着。
雷星拓见到宝贝徒弟这等虚弱情形不免担心,关切地问道:“圣佐,你的身子不要紧吧?”
丘圣佐面色苍白,萎靡不振地说道:“多谢师父关心,弟子并无大碍,只是全身乏力,身上还有几处不知怎的竟然越来越痛,想必是先前昏迷之中遭到了邪教妖人的毒打。”
雷星拓咬牙切齿地说道:“哼,‘幽巽老怪’如此歹毒,为师定不饶他,总有一天要为你们出这口恶气。”话音未落,忽听丘圣佐肚腹之中传出“咕噜”一声大响,似是肠胃中有什么不消化的物事在里面蠢蠢欲动。
众人错愕之际,只听丘圣佐腹内肠鸣之声紧锣密鼓般越来越响。
丘圣佐只痛得满头大汗,连声说道:“啊哟,不好,不好!……”惶急中再顾不得伪装,连忙双手掩腹,疾步奔进一旁的松林之中。
一众青年弟子面面相觑,个个欲笑还休,脸上神色大是古怪。
雷星拓面色铁青,气哼哼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白圣佑在一边劝道:“师父您别生气,师兄他只怕是白天吃了点儿馊饭,才会弄成这样的。”
雷星拓白眼儿一翻,斥道:“你懂什么?你师兄分明是被那邪教妖人的寒气侵入肠胃,故而忍不住要腹泻。”
白圣佑兀自为丘圣佐辩解道:“就是嘛,都是那妖人搞的鬼,怪不得师兄。”
雷星拓怒道:“怎么怪不得他?若不是他修为浅薄,又怎会被寒气所侵?我平日里总叫你们勤勉修行,可你们就知道偷懒,道法总不见长进,现下吃了大亏还好意思说嘴?”
白圣佑碰了一鼻子灰,心中老大没趣,忙岔开话头儿说道:“对了师父,那妖人的妖术着实古怪得很,他只给弟子们每人吃了一粒雪什么冰什么丸,就把我们给冻住了。更奇怪的是,连我们下身儿的宝贝家什儿也给变没了。若不是师父您及时相救,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聂冲霄的独门灵药“雪魄冰魂丸”乃是采集极北苦寒之地千秋凝雪万载寒冰的精髓所制,平日里用作炼气修神的药引子,行功前服下一粒便可激发全身真气,再以真法秘诀导引循环数个周天之后将寒气尽数吸纳消解,自身功力便能增长一分。
只是这“雪魄冰魂丸”的寒气太过霸道,若无浑厚内息与之相抗,便极为凶险。丘白二人修为甚浅,聂冲霄为逼取口供强迫二人服下“雪魄冰魂丸”,顷刻间便令二人遍体奇寒,血凝肉缩。男子下阴处颇为柔弱,又无骨骼可供依附,骤遇此等情势,自然是瞬间缩小几近于无。丘白二人急切间不及细查,只道是已被对方用邪门妖术给阉割了,这才吓得魂不附体。
此中详情雷星拓虽未尽知,却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当着这么多晚辈弟子的面儿,实在不便详细解释给自己的傻徒弟听,当下只得沉默不语。
白圣佑回忆起当时的险状正自后怕,突觉肚子里数股冰凉急流前冲后撞纵横奔突,“咕咕咕”的肠鸣声急管繁弦势不可挡。只痛得怪叫一声,跃然而起,仓皇之极地冲进了松林之中。
雷星拓暗自摇头叹气,瞥眼瞅见那边厢严圣钧正与十几名晚辈弟子聚在一处悄声低语,看来是在取笑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弟,不禁心中不快。哼了一声正欲拂袖而去,忽见严圣钧快步跑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雷师叔但请宽心,弟子已嘱咐过诸位师弟切勿将刚才之事传扬出去。若是雷师叔日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只管找弟子问罪便是。”
雷星拓心中大定,缓颜说道:“嗯,你这孩子果然懂事得多。咱们这便回三清圣殿去吧,掌教师兄面前我会替你说几句公道话的。”
严圣钧闻言甚喜,忙道:“雷师叔爱护提携之意,弟子感激不尽。请雷师叔先行进殿,弟子们随后便送两位师弟过去。”
雷星拓点了点头,大袖一摆,御剑而起,径向紫极峰顶飞去。甫至半空就听见身后下方的密林之中遥遥传来白圣佑有气无力的声音:“哪位师兄身上有纸啊?劳烦借小弟几张应应急,改日定当双倍奉还。……都没有啊?——师父,您带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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