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双膝靠墙坐着的夏无踪从来到这里开始就几乎保持着现状,神色自然,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弧度,看起来亲人,可这双毫无温度和光芒的眼睛与蛇无疑。
眼下那道鲜明的刀痕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更如一张有了裂痕的面具,直到扁蕾的所为才让他双眼有了一丝的弧度,带动了那道印痕。
鱼庭雀侧头睨着他,耳畔的骚乱似乎对她来说也像台上的戏剧般与她无关,直到许多人从身边的门口逃出,却因为门外的乞望再次被惊吓到。
她吹动口哨,乞望甩动身体像脱了缰般从正门走入,对着所有人发出呜呜声,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当有人试图对乞望动手时,她不过瞳孔转动,一股令人心生而起的煞气便让对方愣住,呆呆的只能往后退去,整个医寮的状况只能以混乱描述。
“你还真沉得住气”鱼庭雀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率先开口。
“关于什么?”
“你家药师被这群人毫不客气的说了一通,你什么反应都没有吗?”
从他在繁缕坊的细微表现,鱼庭雀多少看得出他对酒子酿的尊重,而刚才镇上的人一口一个‘荼婆’,‘裟婆屋’,都是听来很不舒服的称呼他却像充耳不闻。
夏无踪始终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变换了姿势,干脆浑身放松靠着墙盘腿坐着,但看起来却像一个被扔在角落无人关心的人偶。
听见鱼庭雀的话,他却不以为然的微笑:“在这里落脚数年,这种事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个人不在乎也不会改变,这群人会不会有变化我想她也不关心,这种情况下,什么都是徒然,又何必浪费多余的精力呢。”
“真的是,什么都不做吗?”鱼庭雀像是自语,可目光却有意的落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缓缓转过头,一张收敛了笑容的面庞直视着她,鱼庭雀反而轻挑眉头斜睨着他:“那……现状,让你这么愉悦吗。”
“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鱼庭雀慢慢侧身与之正面相对,只见她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躬身抬起手,指着他眼下唯有真心笑意才会带动的刀痕,道,“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吗?这双眼睛,笑得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真是连稍微收敛的意思也没有!”
夏无踪眼中渐渐泛起防备且具攻击性的杀气白光,掩饰着被人看穿时产生的惧意,随着她站直身子垂眸俯视着他,他手指渐渐捏紧了衣角。
鱼庭雀收回目光,转而看着这场混乱的尽头,扁青与扁蕾仍旧在尽力的拖延弋狩们受伤处被毒素侵蚀的速度,即便周遭被各种恶意包围,这两个年轻人也依旧在坚持。
她扭动脖颈长吁口气,口吻冷淡的开口:“究竟那个东西究竟因为什么变得如此狂乱我不清楚,但我猜,绝不是无差别袭击人,反而更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所以我在想,这场骚乱的起始并不是因为它,即使现在情况越来越糟。水之所以变混,是因为有外力在搅动,而搅动者可能并非一人,你不这么认为吗?夏无踪。”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懂”夏无踪猛地捏紧手掌,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如果只是瞒过我倒是很正常,可是要瞒过乞望的鼻子,那就太小看兽族了”鱼庭雀连头也不回的说着,“那个东西身上的味道,与酒子酿,还有你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一股子混合的刺激药材味,还有自酿的酒味。”
“不过是味道……”
“况且,那东西根本就不是异兽。”鱼庭雀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果然打断,“离我那么近,的确是浑身都裹着兽族味道的皮毛,可那味道根本不是一个活着的兽族的味道,更别提那双与人一模一样的眼睛了。”
夏无踪顿时瞳孔颤抖的捏紧手掌。
鱼庭雀料定他会有这种反应,只见她忽然抬脚走向他,当来到他面前蹲下后凑近了他的脸。
迎着这双几乎对她无法再掩饰的眼睛,她靠近了他的耳朵低声呢喃,一句异族语既出,夏无踪骤然表情失控,她缓缓的退后盯着他:“没看错的话,那个时候它转向你而去时,你用唇语说的这句驭兽古语是什么意思,你是聪明人,我应该不用再费唇舌了吧!”
夏无踪怔怔的看着她,目光紧随她而去,片刻后才缓过神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不重要”鱼庭雀瞥了一眼扁蕾与扁青此时被汗珠沾湿发丝的侧脸,眉头微蹙,眼神变得与看着胡闹的乞望时一样,她再次回头瞳孔紧缩的盯着夏无踪,“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所以,你现在该告诉我,那个东西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是么,那时我洒的是名为虞龄香的香粉,从壹那麻药师那里得到的加重剂量,你既是采药人,也算是药剂师,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会有什么作用。”
夏无踪咬紧臼齿,他当然知道,普通虞龄香点燃后具有驱虫、助眠的效果,可如果加重剂量可致人产生幻觉、麻痹、晕厥、昏迷甚至最后在不知不觉间窒息而亡;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这种东西。
“不快点找到的话,它究竟会怎么样,我可无法想象。”
“你!”
扁蕾抬头,不经意间目光扫到鱼庭雀两人,他快步走来,却发现这两人的氛围有些奇怪,不过顾不上这些,他拉了拉鱼庭雀:“这里的情况不能再拖延了,我只有让人传信回药庐,看先生怎么处理……”
“不用那么麻烦”鱼庭雀浅然一笑,然后斜睨着夏无踪,“既然这里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近火求远水呢。”
“但是……”
“放心,有办法解决”鱼庭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后点点头,扁蕾看着她坚定的目光,胸口没来由泛起一股巨大的放心感,竟没有犹豫的回应点头。
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除了镇上的一部分住民外,很难得见到一个完全能够掌事之人这才奇怪,鱼庭雀环顾整个医寮,在不远处连接后舍的侧门口,一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普通住民的老头正在给镇上的医师谈话。
鱼庭雀悄无声息的走到老头身边,凭着与扁蕾只差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将手肘自然的压在老头肩上,微微躬身偏侧头低声道:“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不过我想,您一定有能力帮忙尽快解决现在这种局面,对吗?”,老头还未回过神来,她再次开口,“一个贸易大镇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若是被人添油加醋传出去,说是罔顾外乡人性命,或是,此地有致命毒兽出没,不知道您与镇主对此作何感想?”
老头眉头紧锁,一双盘算着的眼睛盯着她:“你、你威胁我?”
“其实有些话能说得更好听一点,这不是你们最擅长的吗?”鱼庭雀如鹰一般的目光直勾勾的压着他,“我也是行旅之人,自然清楚像我们这种几乎不会轻易落地之人身上的长处和短处,比起那些虚的,我们更看重实用的,跟你们这种百年扎根土地,底下早就盘根错节的相比,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伤及要害,与其两败俱伤,不如用最简单的双赢交易方式更划算,不是吗?”
“你有什么办法,想我怎么做?”简单快速的衡量利弊后,老头打算还是先听听看她的建议。
扁蕾与扁青不知道鱼庭雀究竟跟负责医寮的人说了什么,将整个医寮中除了伤者外的人都说服离开,并按照之前八角药庐的解毒经验准备齐全了所有药材。
在此期间,乞望照鱼庭雀的话全力赶往繁缕坊,而夏无踪则同时被鱼庭雀请进了后舍,就在乞望再次出现在医寮外时,从外回来的鱼庭雀身边还跟着一个背着行旅木箱的中年女子,只见鱼庭雀引着她来到早已备好的案桌前盘腿坐下,简单准备后便开始照着情况开始提笔写着什么。
换上烟灰色(葛瑞系,药童服)药师服同时戴着面罩的夏无踪在医寮内一一检查受伤程度不同的弋狩,并一一记录下来,之后连同扁蕾扁青的帮忙开始调整有些微区别的药材,许多中毒程度较深之人得以最先治疗,而今日那些弋狩必须等待毒的进一步腐败,时间都不同,一整夜所有人都几乎无眠。
夏无踪已经将关于所有人的伤势情况详细记录下来,就连药材也都准备妥当,现在只等时机到关键点就能解毒,终于能够松口气的扁蕾扭动僵硬的脖颈,当他舒展身体时,发现鱼庭雀与夏无踪交谈后两人似乎准备离开。
“莫玛”鱼庭雀带来的女子忽然叫住了她,然后将手中书写好的纸折好递给鱼庭雀,“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关,但希望你能知悉。”
鱼庭雀将纸放入行者服下的衣服内:“既是出自言姬之手,必定会有帮助,非常感谢。”
扁蕾看了看身边已经稳定下来的局势,没有多想连忙拿起身边的药包,补充了一些必备药材后连忙跟上前。
现在正是旦时,离地热斯升起不过一个小时,但天依旧还是幽黑,夏无踪虽然百般不愿甚至一脸阴郁,可是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不得不按照她说的去做。
“等等,我一同前去”扁蕾从医寮内跑出,来到鱼庭雀跟前,他虽然不知道鱼庭雀与夏无踪之间有什么事,但他明显能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协调气氛,甚至让他直觉感觉到从夏无踪身上那隐隐约约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你还是留在这儿帮忙看着比较好,即使快天亮了,但现在进山也不完全安全”鱼庭雀想也不想就拒绝。
“我知道。”扁蕾看了一眼侧过身去的夏无踪,“我可不是那个笨蛋,现在那些人的情况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阿青一个人可以摆平,我知道你是去找那个东西,万一,我是说万一被其所伤,带着我,总归会有用的。”
鱼庭雀转动眼珠瞥了一眼已经率先离开的夏无踪,她知道扁蕾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犹豫。
“还是说,对自己的能力突然没有自信了”扁蕾可从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说着已经与乞望跟着夏无踪离开。
“这臭小子”鱼庭雀无奈跟上前。
“扁蕾,你这混蛋,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扁青像只被强行留下的小狗对着扁蕾便大叫,“喂,听见没有,给我回来!”
“回去,别给八角丢脸”扁蕾回头始终面无表情,但看着扁青那如同即将挣脱锁链的野兽样子他停下脚,第一次口吻没有冷刺,“用不着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了,知道吗?”
鱼庭雀回头肯定的点点头:“放心,要是雇主有事,我也就白干了,不论如何都会护住他的”,她伸手将行者服后的连帽戴上后露出往日的贼笑,抬手遮住嘴角对他压低声道,“我会看好他的,保证不会缺胳膊少腿儿。”
扁青似渐渐耷拉下双耳的乞望般不得不放弃阻拦,但依旧无法完全放心的看着他们离开:“嗯。”
与白昼时不同,三人拿着迎萤歌(一种体型似鸳鸯大小羽毛能发出萤光的剧毒两栖动物)羽毛制成的萤灯步伐放慢了许多,夏无踪也只是用棍子拨动身边的杂草尽量动作放轻,靠着头上乌布司的星光指引辨别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