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马(1 / 2)

 某一个神秘的秋天,我回到故乡,我要在老家坐月子。事实上,我很想按照一种很中国的方式,做一个很本土的月子。我选择了农村,我没有选择洲上,我到了瓶底。瓶底也不如我意,我又选择了在草儿妈妈家里妊娠。但是,奇怪的是,那一段时间,每天,我都变得非常难以入睡。我的身体感觉到很不舒服。

我又睡回在瓶底的家里,头上包着布巾。草儿妈妈在尽心服侍我。她有点老了,腰也有点佝偻,她后来嫁给了哑巴,一直没有生过孩子。

下半夜屋外的虫子死劲地叫,满世界里除了虫子,就没有别的。我的头脑产生了轻度的幻觉。我在睡梦里消失,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一个夜晚,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的腰很难过,我要睡在老家的板床上才好过些。

后来,我们就一起来到了母山边韦家大村庄坐月子,在我太奶奶的屋子里。

草儿陪我,经管我。袖子大姥也来照顾我。我和她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婆婆胡文静也来了。我只是和我妈妈枝子有些疏离。

但我还是睡不好。

后来,我梦见一个早晨,我们,一个大家族,所有的人,都住在大韦庄的老麻石屋里,密集地集聚,我们一大家人,竟然都睡不好觉,在那个早晨,都起了床。大家都在说,不晓得是什么原因,都睡不好。大家都站在堂屋。还有人站在各自家的门框里。站在那里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有二十多个人,大家都在说夜里睡不眠的事。有一个人说,他整个一夜都睡在床框上,有个神秘的人总是用一只手一直在推他,推他睡到里床去。有人说有条蜈蚣爬上了床,始终来咬她,而她的眼皮比擀面杖还重,只能任它咬。人语纷纷。那些人都是太奶奶给我讲的故事里的人,苦扣、苦扣大、太爷爷、昌年、汉卿、韦大柱、我爷爷、我父亲等,但没有何野,没有枝子妈妈,没有绣花女。后来,大家都看着一个长者,可能是何野,也可能是我爷爷,反正是一个盛年不再的男人,他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家人,长得有点像钟馗,也很像我曾经所在单位里的一个党委书记,他有威信,又有智慧。他先动了,弄来了一只柴火炉子。我们许多家人跟在他后面,窝在一起,点着了火。他还洒水,把那柴禾弄湿。这样,炉子就开始冒浓烟。他嘴里吩咐着什么。有人就跑去把家里的门都掩上,好让烟不走失。浓烟滚滚,老屋里,祖居里,许多烟在冒,到处熏。大家用手在煽,要让烟雾熏到各个房里去。

……半分钟后,我太奶奶出现了。

她出现时,微笑着。我奶奶在八年前死去,她现在显形了,而且她非常年轻漂亮,比我们人丛里最小的女性还要年轻,还要粉嫩、艳丽。

她的头发染黄了,全部烫成了直发,甚至连我都有点妒忌她年少样子。

当然,我也感到高兴,因为她又变回了人,而且还是这么美好的时尚女性。我站在她对面,痴痴地看着她。

但是我们大家又都感到有点可怕,因为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鬼竟然无声无息地活在我们的屋里,活在我们的身边,而我们却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些烟,她才不会出来和我们笑。

那一个年长者走过来,走到她跟前。

他看着我太奶奶成熟的青春的身体,笑着,含蓄地说:……都……两个人了吧?

我的少女太奶奶笑着,腼腆着,说:三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