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空姐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坐在沈修篁身后的一个旅客忽然紧抓胸口,痛呼出声。

空中小姐立即转向他,「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我──」他粗重地喘气,脸部肌肉纠结,看来相当痛苦。他颤着手,拚命在口袋里掏摸。

「是不是要找药?」她领会他的动作,主动帮他找起药来,终于在他外套内里搜到时,打开药瓶,只剩最后一锭,她连忙塞入他嘴里。

他吞下,状况却不见改善,依旧脸色发青。

「我们需要医生!」空姐对其他赶来援助的同事喊道。

于是,飞机内响起了征求医生的广播。大约过了一分钟后,一道纤细身影跟着空姐穿过经济舱,来到商务舱。

她一见到发病的乘客,也不多问,径自蹲下身检查他的瞳孔及脉搏。

「是急性心绞痛发作。」她迅速下定论,朝带领她来的空姐比了个手势,「我座位上方的行李舱,有个NIKE的手提行李袋,麻烦你拿过来。」说着,她迅速替病患脱下外套,解开他衬衫上头几颗扣子。

「深呼吸,先生,慢慢的。」她柔声命令,双手轻轻按压他胸口。「跟着我的动作。」

「韩医生,拿来了。」空姐将手提袋放在她面前。

「谢谢。」她低头翻找,很快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疗包,找到药盒后,她拣出几片,拿病患自己的空药瓶对照过后,选了其中一片。她接过空姐递来的水杯,喂病患吞下了药。

吃了第二颗药后几分钟,病患果然好多了,她拿湿纸巾替他擦汗,柔声道,「好了,你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他虚弱地点点头。

她将空药瓶还给他,「你应该按时吃药,这样才能避免发作。还有,要注意随时补充药瓶,这样很危险。」

「是。」他不好意思地又点了点头。

「好啦,我先回座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叫我。」她微笑站起身。

「谢谢你,韩医生。」空姐也向她道谢,「你要不要也在这里休息?商务舱里还有几个空位。」

「不用了,我……」

「跟我一起坐吧。」一道温煦声嗓蓦地在她身后扬起,蕴着浓浓笑意。

她一颤,愕然回眸。「修篁?」

「好巧啊。恋梅。」沈修篁望着她笑,在她急救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一旁注视着她,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与她相认。「没想到我们竟然搭同一班飞机。」

「是啊,好巧。」韩恋梅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怔怔地重复他的话。

「坐这边吧。」他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是啊,韩医生请坐吧。」空姐也在一旁热心地催促。

她无从拒绝,只得乖乖在他身畔坐下。一瞥见两人轻轻摩擦的肩头,她呼吸奇异地加速,胸口也怦怦直跳。

怎么回事?不过就是跟他并肩而坐嘛,为什么她会这么紧张?

她正襟危坐,接过空姐送来的热咖啡,借着低头啜饮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

「你去澳洲出差吗?还是观光?」他温声问。

「呃,我去观光。」她低声应,「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你呢?」

「我去墨尔本看展览,顺便到雪梨玩了一天。」

「我也是先到墨尔本,再到雪梨。」

「这么巧?」他笑,「那说不定这几天我们还曾经在路上擦肩而过呢。」

「……也许吧。」她轻轻放下咖啡杯。

也许他们错过了不止一次。她惘然想,谁知道呢?

「怎么会忽然想去澳洲玩?」

为了忘掉你。她在心底默答,脸上却勉强牵起微笑。「因为我想去看星星。」再望向他时,她眼底惆怅的迷雾已散去,甚至还点亮了笑芒。

「看星星?」他兴味地注视她。

「南十字星。」她浅浅地笑,「你这几天一定也看到过吧?」

「没错。我从墨尔本坐火车到雪梨时,整个晚上都对着天空发呆。」他微笑,「南半球的星空实在太美了。」

「昨天晚上也不错,没想到在雪梨湾也能看到星空。」她接口赞道,「看来雪梨的光害比台湾小多了。」

「你昨天在雪梨湾?」他讶然扬眉。

「嗯。」她点头,「我去雪梨歌剧院听了一出很棒的歌剧。」

「不会是『托斯卡』吧?」

「你怎么知道?」她掩唇惊呼,「你也去听了?」

他点头。

好一会儿,两人只是相视而笑,最后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巧了。」

在这一刻,两人都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之间能有那么多巧合?

「这大概就叫缘分吧。」沈修篁笑道,他说话的神态自然,丝毫没想到自己淡淡一句话却在韩恋梅心湖投下圈圈不平静的涟漪。

她敛去了唇畔强牵的笑痕,自眼睫下偷窥他温雅的侧面。

即便她与他真的有缘,这缘分似乎也来得不是时候。

相遇太晚,太早,都是一种遗憾。有时候,她几乎宁愿自己从来不曾认识他,从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一个能令自己悸动的男人。

可偏偏,她与他偶然相识了,而爱捉弄人的上天,又安排了一次次的巧遇。

她该怎么办好呢?

「……你在想什么?」他忽问。

「啊,没什么。」她连忙定神,随手指了指他捧在手上的礼物。「我只是好奇那是什么。」

「一个小礼物。」

「买来送你女朋友吗?」

「是啊。」提起女友,沈修篁原本就偏向温文的脸部线条更柔和了。

她怔怔地看着,心口,有些莫名的疼。

「对了,我也买了一个小纪念品给你。」他笑望她。

她心跳一停,「我?」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张金属书签。」他说,「上面嵌着雪梨歌剧院的图案。」

她一震,如遭雷击,丽眸愕然直瞪他。

「怎么啦?怎么这种表情?」他莫名其妙。

「我也买了一张相同的书签。」她楞楞回应,「要送给你的。」

「真的?」他抚额,为这奇异到极点的巧合畅怀朗笑,「老天!」他笑了半晌,好不容易停止笑声,湛眸幽默地转向她。「那我们该怎么办?交换礼物?送一张出去,再拿一张同样的回来,好像很可笑。」

「是挺好笑的。」她也跟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虽然可笑,她还是好希望能拿到他亲自买给她的书签,虽然也许只是顺手买的,对她而言,仍具有特别的意义。

就算命运注定他们俩只能一次次巧遇,又一次次错过,她也希望能在两人交错的人生轨道上留下某种印记。

即使这印记,淡得随手一擦,便足以抹灭──

在中正国际机场的出境大厅交换了纪念品后,沈修篁将书签收入衬衫口袋,目送韩恋梅离去。

她说有个朋友答应来接她,他直觉大概是个男人,怕打扰她,谎称也有人来接他。

「那我们就在这边分手吧。」她笑着对他道别,可不知怎地,他却仿佛听见她精神奕奕的语气下隐藏着某种说不出的伤感。

是他多心了吗?这趟旅行,她看来应该是玩得很开心啊,不该有什么遗憾之处。

或者,因为想到又要回到日常生活,才忍不住懊恼?比起她在澳洲又爬铁桥,又潜水又冲浪的冒险经历,医院的工作对她而言大概是有些无聊。

可当她帮忙机上心绞痛发作的病人时,那专业的架势与温柔的神态又无意中流露了她对医护工作的热爱。就像他一样,虽然喜欢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却也偶尔忍不住想抛开一切,远走他乡。

他唇角缓缓一勾,微笑了。

这矛盾的女人,还真有些意思呢。

他想,拉起行李箱,一手捧着礼物,缓缓踏出机场大厅的玻璃门,招了辆计程车,一路直奔台北。

他没直接回自己的公寓,反而要司机开往胡家。来应门的是胡蝶兰的母亲,一看见是他,老人的身子明显一晃,连忙紧抓住门扉。

「怎么啦?胡妈妈。」他蹙眉打量她过于苍白的脸色,「你精神看起来不大好,生病了吗?」

「我──」胡母说不出话来,忽地掩嘴哽咽,踉跄转身。

沈修篁直觉有异,跟着她走进屋里。客厅的沙发上,胡蝶兰的父亲颓然半躺,脸色同样灰败。

「胡伯伯。」他喊了一声,张望了一下室内,「小兰呢?还在美国?」

就在他出差前一个礼拜,胡蝶兰也去了美国,说要在舅舅家住一阵子。

「她──」胡父张嘴像要说些什么,可**一颤,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修篁愈发觉得不对劲,「她还好吧?没事吧?是不是在美国玩太累了?该不会又生病住院了吧?」

「她……没住院,只是──」

「只是什么?」沈修篁瞪着胡父胡母,让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弄得心烦意乱,忽地掏出手机,直拨胡蝶兰的号码。

传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讯息。

「她没开机?怎么回事?」他追问两个老人家,「我前两天还打电话给她,她说在舅舅家玩得很开心的啊。」

「她──」两个老人对望一眼,神态都是凄然,胡母甚至忍不住饮泣出声,胡父则是在深呼吸几口后,终于颤颤开口。

「她出车祸了。」

「什么?」沈修篁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她……没事吧?」一双眼惊疑不定地轮流注视胡家父母,期待两人给他一个安心的答案。

可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沈寂。

让人捉狂的沈寂──

「你们……你们说话啊!」他颤着声嗓,「告诉我小兰现在怎样了?告诉我啊,告诉我!」

「修篁!」在他狂乱的逼问下,胡母再也压抑不住心伤,她扑到他怀里,哀哀哭嚎,「她死了。小兰……死了──」

沈修篁一震,一直捧在手中的礼盒落了地,隐隐传出碎裂声。

那沈闷的声响,像一把天外飞来的利刃,不经意扎入他胸口,教他痛得忘了怎么呼吸──<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