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温柔坏男人 温柔坏男人 12654 字 2019-09-18

 时光,在茫然迷惘中悄然飞逝,转瞬已是一年。

这一年,沈修篁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瘦削的脸上丝毫不见昔日的风采,深凹的眼里,反照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看不见。

即使被两个好友强拉来高尔夫球场,即使他也木然地跟着挥杆打球,即使他在打不好时也懂得自嘲几句,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一切,全然无心。

他的心,早在一年前随着青梅竹马的女友离去。

她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至今仍毫无苏活的迹象。

看着他宛如木头人的背影,他的两个好友──白礼熙与卓尔春只能相对苦笑。

这两年他们俩都被公司调派大陆工作,几个死党难得聚在一起打高尔夫球,本来以为会是一场欢乐聚会,没想到沈修篁却如此消沈。

「都过了一年了,他还是那个样。」卓尔春叹息。

「再这样下去怎么办?」白礼熙也忍不住忧心,攒紧剑眉,「他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吧,总要有个人让他走出来。」

可谁有这般能耐?两人想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出合适人选。连沈父沈母都不能劝回自己的儿子了,何况他们这两个长年待在北京工作的朋友?

「你说帮他介绍个新女朋友怎样?」卓尔春问。

「你不是想挨揍吧?」白礼熙白他一眼,「你认为他现在这副死样子会给哪个女人好脸色?谁也比不上他的小兰。」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看他一辈子就这么堕落下去。」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说着,两个大男人同声长叹。

察觉两人远远落后,沈修篁回头瞪他们,「你们两个干嘛?到底还打不打球?」

「算了,我看咱们别打了,去喝杯饮料吧。」卓尔春宣告放弃,将球杆交给一旁的球僮。

「为什么不打?」沈修篁扬眉,「才打了九个洞。」

「得了,技术这么差,就别献丑了。」卓尔春摊摊手。

白礼熙闻言,轻轻一笑,「看来我们还是一点进步也没,对吧?」

「是啊,再打下去又要刷新纪录了。才打了一半,就高出标准杆十二杆。」

「我十一杆。修篁呢?」

照例,三个大男人聚在一起打高尔夫总要比谁最烂。

「九。」沈修篁回答简洁。

不会吧?其他两人不敢相信,互相扫了对方一眼。

心不在焉的人居然打得比他们俩都还要好?这话要传出去他们俩就别做人了!

「不打了,不打了!」这下就连白礼熙也失了继续打球的兴致,挥了挥手,「喝饮料去。」

眼看两个好朋友同时宣告弃权,沈修篁也没什么意见,也跟着离开绿茵起伏的草地,来到球场内附设的露天咖啡座。

他们各自叫了一杯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礼熙与卓尔春说起在大陆工作的甘苦谈,沈修篁默默听着,脸上毫无表情。

「你好歹也发表点意见啊。」见他一直不肯说话,白礼熙试着鼓动他精神,「也说说看你最近的工作吧,最近都接了些什么样的Case?」

「我辞职了。」沈修篁淡应,慢条斯理点燃一根烟。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记得他以前还最恨吸二手烟的呢。

两人惊愕地瞪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好半晌,白礼熙首先找回说话的声音,「为什么辞职?又想跷离台湾去玩耍了吗?」他故意以玩笑般的语气问。

沈修篁只是耸耸肩,「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不想工作,也不出去旅行,他打算就这么把自己闷在台湾发霉?

白礼熙暗暗叹气,表面却笑嘻嘻,「这样吧,你要是不知道到哪儿玩,不如来北京逛逛如何?我包吃包住,还可以当向导。」

「我也是。」卓尔春跟着拍胸脯,「随时欢迎你来。」

「再看看吧。」沈修篁随口应,显然兴致不高。他拚命抽烟,不一会儿,便吸完了大半根,随手捻熄香烟后,他取出烟盒,眼见里头已空空无几,木然站起身。「我去买烟。」语毕,也不管两个死党在身后叫唤,径自走出咖啡厅,在转角处的自动贩卖机停下。

他投下两枚五十元硬币,按下按键,贩卖机却毫无反应。

怎么搞的?他皱眉,连续压了几次按键,仍然不见效果,禁不住气上心头,狠狠踹了机器一脚。

「Shit!」他懊恼地迸出一声低咒,忿忿然转过身,正正对上一个窈窕娉婷的女性倩影。

她怔怔瞧着他,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沈修篁原本不以为意,可才刚转过身便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修篁,好久不见。」她哑声打招呼,唇角浅浅扬起。

看得出来,那微笑来得仓皇而勉强。她想必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憔悴而颓废的男人,就是一年前替她设计新屋的设计师吧?

他冷冷一笑,随便点了个头。「嗨,恋梅。」

「你想买什么?」韩恋梅犹豫地问,指了指贩卖机,「是不是需要零钱?我可以借你。」

「不必了。」他挥挥手,嘴角噙着讥诮,「这台烂机器挂了。你借我再多零钱也没用。」

「这样啊。」她深深凝望他,「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你跟朋友来打球吗?」

「嗯。」

「我也是来打球的,跟一群同事一起来。」她轻声笑,「我技术很烂,老被他们嘲笑,干脆躲到这儿来偷懒。」

「哦。」他听着,脸上表情看来颇为不耐。

她眸光一黯,唇畔笑意敛去大半,沈默数秒后,才故作轻快地开口,「你是跟胡小姐一起来的吧?她最近还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记阴沈的瞪视。

她呼吸一颤,容色顿时刷白。「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没理她,甩甩头,转身大踏步就走。

她上前一步,想唤住他,可望着他僵硬孤挺的背影,不由有些胆怯。

那背影──充满拒绝的意味,严厉冷酷,让人不知该如何亲近。

一年没见了,他似乎变了很多,变得……好陌生。

方才那个只为了买不到一包烟便出声诅咒,甚至狠踹贩卖机的男人,真的是一年前她认识的沈修篁吗?

那么温文儒雅、气定神闲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成了今天这副粗鲁暴躁的模样?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跟他那个甜美可人的女朋友有关吗?

她迷蒙地想,傻傻站在原地,直到一道清朗的男性声嗓拉回她思绪。

「……你认识修篁吗?」问话的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端正俊挺的五官宛如刀削一般,极有男性味道。

她楞楞地望着他。「你是?」

「白礼熙。」他友善地朝她微笑,「我是修篁的好朋友。」

「白先生,你好,我是……呃,我是他的──」能说是朋友吗?整整一年没联络的两人似乎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她尴尬地拢了拢发,「他一年前帮我设计过新居,我很欣赏他的设计风格。」

「是吗?那你知道他已经不再替人设计房子了吗?」他低声问,深邃的眼眸像有意打探她的心思。

她轻轻凝眉,「为什么不?」

「我也不清楚。也许他对这份工作忽然没兴趣了吧。」

「怎么可能?」她不信,「他说过他从小就喜欢涂鸦的,也一直很热爱这份工作。」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沈修篁了。」白礼熙长长叹息。

「这话什么意思?」她僵住身子。

「难道你不觉得他变了很多吗?」他若有深意地盯着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女朋友死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有如落雷,劈得韩恋梅不知所措。她屏住呼吸,「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在美国被一辆大卡车给碾过。」白礼熙解释。

她惘然,脸色惨白。

怪不得他会是现在那落拓不堪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胡蝶兰去世了。他那么爱她,这残酷的打击肯定令他非常难受,甚至痛不欲生──

莫名地,她鼻尖一酸,眼眶漫开朦胧。

「他一定很难过──」她心痛地眨眼,泪水悄悄坠落。

白礼熙震惊地瞧着她,「你为他难过?」

「啊。」韩恋梅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尴尬地拿手指压了压眼角,「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你很喜欢修篁吧。」白礼熙若有所思地望她。

她没说话,苦涩地牵唇。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请你帮他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

「救救他。」

他的好朋友,希望她能救他。

「他的心因为爱情而死,也许也能为爱情而复活,所以我很冒昧的,想请你帮这个忙。」白礼熙如是说。

他是否太高估她了?凭她,能唤回他坚持死去的心吗?她做得到吗?

回到家后,她找出一直细心珍藏的书签,怔然凝睇着它。

一面看,一面想起一年前,她和他曾经好几次在她凌乱的新居里对饮共谈,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兴趣,都酷爱旅行。

她和他,曾经在同一个夜晚聆听同一出歌剧,也在那晚,欣赏过同一片南半球的灿烂星空。他们买了相同的书签送给对方,还在飞机上相邻而坐。她在机场大厅怅然与他分手,并暗下决心从此再也不要见他,可却又于一年后,在高尔夫球场相遇。

一切的巧合,都只是偶然吗?或者,真是命中注定?

她伏在案头,对着书签失眠了整夜,思绪翩然。

她真的……有办法让他的心复活吗?她很怀疑,即使经过一晚的思量,仍不敢肯定。

可当帘外的天空绽出第一道晨曦时,她忽地领悟,这样的挣扎只是徒然。

一年了,她仍然没忘了他,再见到他时,更为他的憔悴心痛不已。

她还是喜欢他。无论做不做得到,有没有办法,她都只能勇敢去尝试,因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就此堕落下去。她不希望他再继续将自己深埋于悲伤的地狱里。如果可能,她想见到他的笑容。那温柔的、和暖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她站起身,拉开窗帘,远眺微熹的东方,明丽的眸也如天空,缓缓点亮坚定的光芒。

「哈啰,我又来了。」

拉开大门,映入沈修篁眼瞳的是那张近日经常莫名出现的灿烂笑颜。

「韩、恋、梅。」他阴沈地瞪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你又来干嘛?」

「我来约你的。」仿佛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她径自翩然旋进他屋里,「有一部电影很棒哦,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

「我没兴趣。」他直接了当地拒绝。

要是一般女人,早该为他冷酷的语气畏缩了,可韩恋梅却只是盈盈一笑,朝他皱了皱娇俏的鼻尖。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他冷哼。

「因为总要抱着一线希望啊。」她不以为意地笑,眸光一转,流眄室内一圈。「你怎么又把家里弄这么乱啊?」

书报、杂志、泡面空盒、烟蒂,凌乱地散落各处,穿过的衣服、袜子也是随手乱抛,更别说薄薄积上一层灰的家具了。

她重重叹气。「你啊,总有一天会在这屋里发霉。」

「那也不关你的事。」他讥诮地。

「谁说的?」她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身为你的朋友,难道任由你发霉发臭吗?」

他皱眉,「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我看不惯你这居家环境。」她一拍手,「看在你把我家设计得那么漂亮的份上,我就帮你收拾收拾这里吧,算是报答。」说着,她竟真的动起手来收拾客厅。

他阴郁地瞪她。「帮你设计房子是拿钱办事,做得好是应该的,你用不着找这种借口来帮忙我打扫房子。」

「你也知道我是在找借口啰?」她回头,俏皮地眨了眨眼,「既然这样,你就行行好,放手让我做吧。我这人有点小洁癖,看到屋里乱成这样真的很抓狂。」

他无语,只能两眼发直地瞪她。骂不走,讥不退,这女人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他闷闷地倒落沙发。「随便你!」闭上眸,眼不见为净。

她微微一笑,充满柔情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清扫屋内。捡拾散乱的书报和衣物、挥去灰尘、擦拭家具、扫地、拖地,她足足花了快两个小时才让客厅、餐厅与书房恢复整洁。

而这段时间,沈修篁在沙发上赖了大半个小时后,才坐上椭圆形餐桌前,百无聊赖地画着水墨画。

桌上,一方古旧的砚台压着一张长方形的宣纸,宣纸上,一根修长的竹子挺立,长出几片浓淡深浅不一的竹叶。

她不禁赞叹,「画得不错嘛!没想到你还会画国画呢。」

他没理她。

「这画的是竹子吧?看来你真的很爱竹子呢。」她微笑。

瞧他屋里,几乎全是竹编的摆设,落地窗挂着一幕竹帘,阳台上围的是竹篱笆,客厅墙面,更是一幅潇洒写意的墨篁图,画上一片竹林里,淡淡点出一道弹着琴的清寂身影。

她看着,禁不住吟出王维的五言诗。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一震,瞥她一眼。

察觉他惊愕的神色,她微笑更甜,「这首诗跟你这幅画的意境很像,对吧?」

他复杂地望她,不置可否。

「这该不会是你画的吧?」她指了指墙上国画。

「关你什么事?」他冷声问。

她可没被这样的冷淡吓退,走近水墨画,眯起眼仔细观察,终于在画的左下角发现龙飞凤舞的落款。

「中秋于修篁居。」她低声念,眼眸一亮,「修篁居指哪里?这里吗?」兴奋地环顾室内。虽然格局小了些,但在台北市内的公寓,能用各种与竹子相关的意象与图腾装潢出这么一间竹屋,也不容易了。

「你真该带所有的客户都来看看你家的,保证他们马上都点头答应把房子交给你来设计。」

「哼。」对她的大肆赞赏他没说什么,冷哼一声。

她不以为意,耸耸肩,重拾清扫的工作。「我可以进去你房里吗?」

「你认为呢?」他没好气地翻白眼。

「我知道这有点侵犯个人**,所以才征求你的意见嘛。你也不希望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干净了,只有你睡的房间还是一样脏乱吧。」

「不许你进我卧房!」对她的软言相劝,他回以严厉的声嗓。

「好嘛,不进就不进。」韩恋梅立刻让步。

今天他肯让她打扫屋子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她不在乎也回让他一些。于是她转向厨房与浴室,继续清理。大功告成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她看了一眼窗外苍苍天色,再望向餐桌边沈默阴暗的男人,喉头微微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