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柑橘树(2 / 2)

她眨眨眼,突然觉得睫毛好痒。

“你怎么这么小只。”麦洛抱紧她,“一只手就可以把你圈住。”

脸红的不止叶冬米一个人。

江世雅脸也红了。

她倒确实也小只,平时动作也很柔美甜,确实轻易能激发男孩子的保护欲。

她站在叶冬米身后,觉得刚才麦洛就是在看她。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想,自己果然是比叶冬米更好更值得喜爱的,麦洛也会是下一个许淮阳。

年前,江世雅跟许淮阳去那家自助餐厅——就是华灵寺山脚的那个情侣自助餐厅,就看见了墙上贴着叶冬米和麦洛的照片。

朋友圈里都在传,说叶冬米和麦洛在一起了,证据就是这家自助餐厅的照片。

不是一张简单的合照,是情侣餐厅的合照,麦洛还比了个心。

照片本来在店里,不知道是谁传到网上的。

江世雅看着墙上的照片,右下角标着日期,心想,原来叶冬米早早地给自己备了后手,前脚跟许淮阳分手,后脚就和麦洛来了情侣餐厅。

这中间相隔的时间有一周吗?

江世雅冷笑一声。

大家都是粪池里的蛆,就别把自己摘干净。

江世雅沉沉地笑一声,她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真心喜欢一个人。她妈妈从小就告诉她,世界上的男人都是生产誓言的工厂,可以高价卖出一句海誓山盟,也可以特价处理另一句海枯石烂,多么牢固的同甘共苦,抵不过野花的一声轻笑。

她从小到大没有梦想,非要说的话,只有目标,那就是千万不能活成她妈妈那样。

她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自怨自艾一辈子,她要做被爱的那个人,她要做开在外面的野花,戳穿所有温情款款——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看穿真相,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恶心。我要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我的恶心!

江世雅看了一眼身边看着餐桌上的菜正咽口水的许淮阳,撇撇嘴。

没了叶冬米男朋友这个光环,江世雅看许淮阳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

而麦洛就不一样了。

江世雅嘴角泛起一抹甜蜜的微笑。遇到麦洛之前,她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那么温柔,笑得那么好看。那样的男生,怎么可以被叶冬米独享呢?

江世雅柔柔地一笑,顺手给坐在对面的许淮阳夹起一块鸡丁:“吃吧。”

许淮阳感动地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没有选错,江世雅比叶冬米温柔多了。

他挑起一块土豆,也夹给江世雅:“你也吃。”

江世雅皱眉,把土豆夹回许淮阳的碗里:“土豆吃了长胖。”

许淮阳很委屈,以前两人还属于地下恋情的时候,江世雅明明说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土豆,还说:“土豆很普通,但是它很百搭,跟什么都可以搭在一起,而且做法很多样,煎、炸、蒸、煮、烧、烤……都可以,而且都好吃。土豆不可能像鱼啊羊啊或者什么之类的那种作为一道菜的主料,但它作为配菜确实很好的。土豆烧鸡、土豆烧牛肉……我觉得我就像土豆。”

江世雅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有一句诗叫“恰似一朵莲花低头的娇羞”,大概意思是这样。

许淮阳或许不知道这句诗,但他知道当时微微低着头的江世雅很美,像深绿池塘里冒出头的一朵洁白晶莹的莲花。微风吹过,莲花轻轻摇曳,漾开清香和妩媚。

“你以前不是说你就像土豆吗,怎么现在你突然嫌弃土豆让人发胖了?”许淮阳看着自己碗里的土豆,抬起头问江世雅。

江世雅还是柔柔地笑着,她还是那朵碧绿池塘里洁白天真的莲花,眼底却闪过一丝和脸上表情不相配的厌恶。她声音像静静的流水,轻缓地淌进两人之间:“没有女孩儿会喜欢自己是一颗土豆。”

许淮阳愣了三秒,小心翼翼地说:“那以前……”

“以前是以前。”江世雅笑得轻轻柔柔,这句话没什么可指责的。本来,以前就是以前。

只是许淮阳总觉得下一句是“以后是以后”。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头一次怀疑,也许面前这个女孩儿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单纯、柔顺。

于是,他不由自主想起叶冬米来。

叶冬米看着嚣张强势,其实跟他在一起时却是认真的。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做饭,蛋没熟透就端来了,一股子腥味儿,叶冬米愣是吃完了,后来半夜突发肠炎进了医院,嘴里还死犟说不是他做的蛋的原因,别自责了。

她其实是真的在关心他。在那场感情里,不管嘴上说得多决绝,叶冬米始终曾经喜欢过他,随便一抹回忆就是一座铁证如山。

他想了想,当年既然叶冬米能喜欢上他,现在他就能再让叶冬米喜欢一次。

结果,他错了。

叶冬米现在一门心思全在那个叫麦洛的人身上,顾都顾不上他。

他起了个回忆的头儿:“冬米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给我画素描,你画得可认真了,结果——”

话没说完,叶冬米就不耐烦地开始轰人:“忙着呢,要忆往昔峥嵘岁月自己忆去。”

“想想大一军训的时候,时光飞逝,一去不可追啊,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多快乐,像是河里面人人艳羡的鸳鸯。我还记得——”

“许淮阳。”叶冬米合上书,抬起眼看着他,“你跟江世雅分手了吗?”

许淮阳正要开口说话,叶冬米突然止住他:“我这话的意思,不是说让你回去跟她分手,我是想提醒你,天底下女孩儿千千万,但都不是你的,属于你的只有江世雅。你把人好好守住了,把你自己好好守住了。别稍微有一点不如意就想着过去的好,过去再好那也是过去,跟现在的你无关。”

“我——”

“我什么我啊。”叶冬米打了个哈欠,“我今天跟你把话说明白了吧。上次我说过,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怕你觉得‘爱’字儿文艺,怕你觉得我在逞强,怕你觉得你在演电视剧,怕你觉得你多情潇洒。入戏太深,不怎么好。我现在翻译成白话文,把实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叶冬米,以前喜欢过你,但那也只是以前了——小时候没见过世面,碰到一块玻璃亮闪闪的,以为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护得跟水晶似的。后来上苍抬爱,给了我解脱的理由,现在我看到真正的钻石了。那么,你觉得我还会回去找那块玻璃吗?”

许淮阳没料到这个结局,没料到叶冬米狠起来这么狠,一点余地都没留。

真应了那句歌词“爱恨就在一瞬间”。

他不知所措地去找江世雅,想从温柔的她那里获得一点慰藉。

结果他看到,早晨还在他旁边坐着喝豆浆,走的时候还互相亲吻额头的江世雅,正笑得娇羞,举着小拳拳捶麦洛。

“你怎么这么坏啊。”好好一句话被江世雅说得百转千回,像条滑溜溜的钻地泥鳅似的。

麦洛压下一背的鸡皮疙瘩,面上笑得风流倜傥:“是吗?”

江世雅点点头,想往麦洛怀里躲。

没等麦洛避开,许淮阳先气冲冲地奔过来了:“你们在干吗?”

江世雅条件反射性地抖了抖,想解释,但看着许淮阳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止住了这个想法。

其实仔细思考一下,许淮阳已经是过去的人了,麦洛才是她应该抓紧的人。思及此,江世雅没理许淮阳,而是小声尖叫一声,像是被惊吓的小狗,呜咽着跑到麦洛身后,手指抓着麦洛的衣角,瑟瑟缩缩地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许淮阳,眼底全是讥笑——你这个样子很像哗众取宠的小丑。

许淮阳读懂了她眼底的嘲讽,气得眼睛都红了。今天接连受到两次打击,他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大概骂尽了所有脏话,他说完觉得太阳穴都胀了。

“骂完了?”麦洛笑呵呵地说。

“你——”

“先等等。”麦洛伸手止住他,把身后的江世雅拉出来,推着她的肩膀,把人送到许淮阳面前,脸上还是带着温柔得体的笑,但那笑意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成分更多。

“狼和狈终于凑一起了。”麦洛微微偏着头,笑得很无辜,“慢慢聊吧,好好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得到今天这个结局。”

“怎么会?”江世雅没反应过来,她急忙转头拉麦洛,“你听我说——”

“不听了。”麦洛把手背在背后,向后退一步,还是温暾如水的嗓音,“我没有喜欢你,一点也没有。允许你靠近也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让你大胆地在许淮阳面前露出真面目。嗯——不得不说,现在这个结局我还挺满意的。”

麦洛摸着下巴点点头,一脸和善地对江世雅说:“要不是想着要给冬米讨回公道,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让你接近。”

当天所有在食堂的人都被江世雅吓着了,包括一开始骂骂咧咧的许淮阳。江世雅一反平时的温柔常态,歇斯底里地摔盘子,被保安压制着也不老实,嘴里恶毒地诅咒叶冬米和麦洛,还有许淮阳,还有她妈妈和抛弃她妈妈的父亲……

有同学拍了这段视频,发到了学校贴吧里,又是一阵议论喧嚣。

叶冬米自然看到了那段视频,她看完就完了,没放在心上。世界上苦难的人千千万,非得让全世界都感知自己的痛苦,这种不厚道的人不值得多看。

她比较关心麦洛。

因为据那天在场的人说,麦洛和江世雅走那么近是为了她,那么现在江世雅和许淮阳也不在了,怎么麦洛反倒没了动静?

叶冬米没得出个正经答案,只好还是规矩过日子,每天和徐丽丽嘻嘻哈哈地上课,还嘲笑徐丽丽没有志气——李望回一句话,她就荡漾得恨不得昭告天下。

很快,运动会来了。

叶冬米是学生会的,所以即使已经大三了,她还是得苦兮兮地来参加。当然不是上场去跑去跳,她得戴着工作牌,维持会场秩序。

叶冬米嫌麻烦,懒得去管那群大一的崽子,自己在观众席下面蹲着躲清闲。

虽说已经三月了,但北方远没有进入春天,风吹着还是很冷。叶冬米紧了紧外套,心想得亏运动会也快完了,不然她非得冻死在这儿。

今下午闭幕式一结束,她就去二食堂吃小火锅,馋好久了,听说那家小火锅换老板了,味道比原来的好吃。

她很期待,在微信里问徐丽丽:“下午小火锅走起啊!”

“走起走起!”徐丽丽兴致很高。听说李望昨天回了她一句话,那傻妞儿高兴到现在。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叶冬米叹一声气,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腿,打算去“维持秩序”。

结果,她站起来一看,愣了。

麦洛抓着比他人还高还宽的气球束,黄色绿色的气球像是盛夏的柠檬,清甜凉爽,他在寒意料峭的初春,顶着猎猎大风,把这串七月盛夏送到她面前:“叶冬米!”

风太大,吹得她眼眶湿润。她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她知道一个人如果瞎感动无疑就是为自取其辱埋下伏笔,她还知道现在如果哭出来会特别莫名其妙。那个人明明什么也没说,那个人明明只是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干吗?”她深呼吸一口气,也跟着大声喊。

“叶冬米!”

“叶冬米!”

“叶冬米!”

……

那天操场上所有的人都惊讶于一向温和稳重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麦洛,会那么冲动、那么不顾一切、那么大声地当着广袤天空和茵茵草坪,疯了似的喊着叶冬米的名字。

只有麦洛知道,他每一声“叶冬米”后,都接了一句“我喜欢你”。

叶冬米也许明白了麦洛的意思,也许没明白。

但麦洛由不得她不明白。他这次把江世雅招进学习部,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听了寒假在江城城楼上遇到的那个男人说的话,要给点儿刺激,才能得到反应。

麦洛很开心地看到,江世雅和自己出门后,叶冬米在背后气得差点儿喷火。

晚上,夜空清朗。

麦洛把叶冬米叫出来,说天气晴朗,要给她指传说中的北极星。

“你骗鬼呢,那么冷,我才不出来。”叶冬米说。

“确定?”麦洛说,“我就在你寝室楼下,出来吧,冬米。”

他的声音一向和他人一样温暾如水,此刻通过电波的传递,仿佛暗流般顺着空气循着味道钻进了她的耳朵,柔柔地冲刷着。

“好吧。”叶冬米败下阵来,勉勉强强答应了。

挂了电话,叶冬米神情一变,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徐丽丽床边,把正窝在被子里看剧的她摇醒,疯狂地喊:“麦洛在楼下!”

徐丽丽被摇得差点把手机吞下去,连忙安抚兴奋到暴躁的叶冬米:“冷静冷静!你首先要明白你现在穿着睡衣,头发乱得跟肉松饼似的,冷静!”

叶冬米被那句“肉松饼”镇住了,当场石化。三秒之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过一会儿,徐丽丽听见衣柜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翻东西的声音。

“你帽子挂柜儿上的。”徐丽丽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叶冬米把帽子拿下来,戴上,冲徐丽丽严肃地点点头:“你看我现在表情自不自然?”

“不自然。”徐丽丽诚实地回答。

叶冬米崩溃了,她哀号一声:“那怎么办?”

“要不你先把睡衣换了吧。”

麦洛在楼下等了十三分钟,来来往往的人总是装作不经意地瞄他一眼,八卦的眼神快要变成明灯咔咔照亮夜空。

看来他在操场上吼的那几嗓子,给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麦洛埋着头,坐在草坪边,脚悬空在阶梯上,左右晃着。在某一个瞬间,无处安放的脚静止了。

叶冬米,在晚上9点23分的时候,其他人包括平常的叶冬米蓬头垢面准备洗漱上床窝着的时刻——叶冬米戴着一顶圆形窄边礼帽,穿着收腰连衣裙,外边套着一件小西服外套,脚踩五厘米尖头高跟鞋,盛装出现在麦洛面前。

麦洛张了几次口,不知道该先说话还是先笑。

“怎么没戴墨镜?”麦洛清了清嗓子,憋住笑。

“戴墨镜干吗?”叶冬米故意拿侧面对着麦洛,因为她在这儿拍过照,几种姿势下来,就这样站着,在灯光的衬托下,显得整个人修长又娴静。

麦洛看叶冬米一直不拿正脸对着他,心想山不动我动,于是走过去,正对着她,说:“再加上墨镜,你就是光芒四射的机场女星。”

叶冬米一边乐,一边又往旁边转一点,执着地要给麦洛一个高贵的侧面。

麦洛一向自诩是世界上最了解叶冬米的人,这下也被叶冬米这一串动作整蒙了。但他不想纠结于这些有的没的,他要把最要紧的事情,先完成了。

叶冬米察觉自己肩被麦洛搭着,整个人转了90度的时候,她下意识抬头看麦洛,正对麦洛的眼睛。

时光像一瞬间回溯,那时候她刚认识麦洛,刚从一场狼狈里脱身,带着满头的水,藏在麦洛的外套底下。她说了句什么话,麦洛听见了不满意,于是也钻进外套底下,两人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缠绕,她当时也是这样看着麦洛的眼睛。

她现在的想法和当时的想法一模一样,觉得他的眼睛很深,像是海上一圈一圈旋转的水涡,看一眼就要被吸进去;觉得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夜幕垂垂的时候,天上那两颗永不消逝的星星。

这个有着又深又亮的眼眸的男孩儿,他双手搭着自己的肩,认真地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叶冬米,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