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柑橘树(1 / 2)

 叶冬米,我喜欢你。

秋天是栗子和柑橘树

是白衬衫和自行车的铃声

冬天好像被一场大雪遮住了

雪化了

冬天就走完了

脚印留在风里

印在路人的眼睛里

柑橘树有一种让人闻了想再闻一遍的清香

栗子张开的口

像你笑起来的嘴角和眼睛

秋天像杯口氤氲的热气

飘着飘着就飘来雾气和阳光

红彤彤的脸蛋像热气腾腾的玫果

躲在树后面的人

藏在指尖的阳光

阳光跳跃在人的眼睑上

锁骨的凹陷和肩胛骨的瘦削

亮堂的阳光如同镜子

秋天,秋天

一开学,叶冬米就得到噩耗,江世雅进学习部了。

麦洛批准的。

她气呼呼地去找麦洛:“你是不是脑子进枸杞了,怎么把她招进来了。明知道我跟她不对盘。”

麦洛笑着转笔,手指修长灵活:“但你得承认,她比较适合学习部。”

“扯什么淡。”叶冬米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这玩意儿还有适不适合?上学期我俩没要她,学习部一样井井有条的啊。”

“这么说也有道理哈。”麦洛笑呵呵,“但没办法,我已经同意了。”

“那我就以部长的身份驳回。”叶冬米跳下桌子,说完这句话就准备走人。

“你为什么这么怕江世雅?”麦洛看着叶冬米,眼底高深莫测。

“我为什么要怕她?”

“对啊。你为什么要怕她?为什么一听她要进学习部,你就这么紧张?”

叶冬米背对着麦洛翻了个白眼:“我紧张?哈!怎么可能……”

麦洛笑得眼睛弯弯:“是吗?”

周三下午开会的时候,叶冬米坐在圆桌旁,拿着麦洛给的讲稿,正要梳理一下这学期的工作,就看见江世雅悄悄推开门走了进来。

平时有人迟到也就迟到了,叶冬米从来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但这个人可值得她特别对待。

“江世雅。”叶冬米两只手交叠放在下巴上,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麦洛惯有的表情,笑眯眯的,“你怎么迟到了?”

“社团活动。”江世雅咬一下唇,然后犹豫地说。那语气我见犹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社团活动啊……”叶冬米点点头,把笔拿起来转,“那你忙完了吗?”

“再忙,学习部有事情,我肯定优先来的。”江世雅不上当。

“我可没看出来你这份‘优先’。”叶冬米把笔丢到桌子上,整个人很舒服地往后一躺,“不过嘛,我很感恩,你这份优先。”

叶冬米特意在“感恩”两个字上停顿,把江世雅臊得满脸通红。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忍心说你了。”叶冬米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一脸疼惜地看着她,“我这还没开始批评你呢,就问了几句,你就这样儿了。以后我可不敢让你做什么事儿。”

江世雅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沉,正要开口,叶冬米又说话了:“不过江世雅是咱们的副部长,麦洛招进来的。”她从牙缝里挤出剩下的话,“那以后就让麦洛带着她吧。大家有没有意见?”

正在看戏的大伙突然被提及,连忙表态:“没有没有……”

个个表面看起来正襟危坐的,底下发消息的手指早就飞起来了:

“大新闻!江世雅卷土重来!叶冬米一来就给人下马威!江世雅都要哭了!”

一听“那以后就让麦洛带着她吧”,江世雅眼睛都亮了,闪闪地看向麦洛。麦洛自然感受到了那灼灼的目光,他脸上还是浅浅地笑着,金边眼镜隔开了他和外界,只知道他脸冲着叶冬米,说:“那咱们开始吧。”

叶冬米手指敲了敲桌子,心里烦得不行,她将椅子一推:“你来吧。”

说完,她把东西收拾收拾走人了。

她还是没修炼出大胸怀,她一看见江世雅就硌硬。

更硌硬的是,这个江世雅,不出她所料,老毛病又犯了。

叶冬米一再告诫自己,大家都是新时期现代人类,自由选择,自由搭配。

但看见江世雅跟块扯不掉的黏糕似的贴在麦洛身边,她就想拿起家里祖传的铁锄头,一锄头下去,把江世雅和麦洛彻彻底底地分开。

麦洛刚说完一句“教室分配得提上日程了”,江世雅紧接着就跟上“已经分好了,大一的主要在四楼,大二的在三楼,大三的在一楼。大四的课比较少,所以放在六楼”。

最让人生气的就是麦洛!麦洛居然还笑着点头了,说江世雅做得好!

她这一腔无法排出的恶气啊!

但关键还不能生气,不然就正中江世雅下怀了,估计江世雅就等着她奓毛,然后自己再柔柔弱弱地被吓住,轻飘飘地躲进麦洛的怀里,嘴里念叨着什么“好可怕,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冬米要这么讨厌我”……

啊,真是一想就心肌梗死啊。

叶冬米看坐在自己前面的麦洛和江世雅笑得那么开心,一脚踢上麦洛的椅子。

力道是用了十足的,因为连江世雅都感觉到了。她回过头来,眼睛里全是不解的笑:“冬米,你怎么了呀?”

“呀”你二大爷!好好说话不会啊!

叶冬米挤出一个笑脸,咬牙切齿地说:“看到苍蝇了。”

“苍蝇用脚可踢不到哦。”

“哦哦哦”我“哦”你个头啊!

叶冬米快气炸了,她把书往桌子上一拍,想出门散散心。

“那位同学你干吗?”

讲台上的教授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从教三十多年,第一次见学生在课堂上摔书摔得这么自然流畅无衔接。他有种预感,要不是他阻止了一句,那个学生可能已经踢开椅子走人了。

“……”

忘了还在上课了。叶冬米撇撇嘴,正要说抱歉,突然眉一挑,她抬头,真诚地看着老师:“在班里看到没有选我们这节课的同学了,以为自己走错教室了。不好意思哦,老师。”

这节课是《当代诗歌研究》,院里的选修课,叶冬米记得清楚,第一节课点名的时候,江世雅可没在名单里头。她作为学习部部长,当然有大家选课的名单,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江世雅现在应该在《先秦文化研究》的课堂上。

江世雅不傻,知道这话是针对她。她站起来,声音很轻很小,仿佛受了惊吓:“老师,我很热爱诗歌,一直都喜欢听您讲的课,所以……所以……”

“啊,没事没事,”教授脾气很好地点点头,“愿意学习是好事儿,不拘于形式,你们都坐下吧,好好听课。卞之琳写《断章》的时候……”

教授继续讲课,叶冬米阴着脸坐下。

喵了个咪的,江世雅那颤颤悠悠的小声调,练挺久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叶冬米是土匪头子下山威胁良家妇女了呢,随时随地露出一个担惊受怕的表情给谁看?

哦,给麦洛看。

叶冬米看着麦洛的后脑勺,手指“咔嗒咔嗒”按着笔帽,恨不得手里拿着的是枪,按一下就射出去一颗子弹,疼死麦洛个没脑子的,让他趁早清醒,看清江世雅小白兔面孔下的蛇蝎之心。

“冬米,你能不能不要按笔了啊?”江世雅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转过头来看叶冬米,“我们都不能好好学习了。”

我们?

您哪位?

好好学习是吧。叶冬米冷笑一声。

她利利索索地举手站起来,声音洪亮,全教室都能听见:“老师!江世雅说她想表达一下‘非非’文学社和鸳鸯蝴蝶派诗歌之间发展溯源和演变关系,此外,她对郭沫若先生也有很大的看法,认为他笔下的凤凰涅槃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关于新诗和新时期诗歌她也有不一样的见解,我觉得她说得特别好,想让她分享给全班同学。”

这段话说得一气呵成,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噼里啪啦砸下来,给江世雅砸得头晕眼花,连叶冬米具体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她脸都气白了。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边叶冬米丝毫不放松,死死咬着她,已经带头鼓起了掌,说:“江世雅同学有些害羞,大家给她掌声鼓励一下!”然后还起哄,“江世雅!江世雅!江世雅!”

江世雅站起来:“我觉得,嗯,新诗就是,嗯,新时期诗歌的诗,就是……”

结巴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江世雅求助地看向麦洛。麦洛这时候好像在放空,一点都没注意到她。

叶冬米在这个时候又状似不经意地冒了一句不大不小的杂音:“哎哟,就这样还说‘一直’都喜欢听教授讲的课呢,这也没听进去多少啊……奇怪了,按理说这么‘热爱’诗歌的人,说起这些应该如数家珍才对啊。”

周围同学听见了,发出一片闷笑声。

江世雅手紧紧握成拳,指关节白得像森森白骨直接脱开肉露了出来。

这场闹剧终于在江世雅以上厕所为名,逃出教室作为结局。

叶冬米看着江世雅离去的背影,那么仓促和慌张。她闭上眼,扫开桌上的东西趴着睡觉。不想承认,自己心软了。

做得过分吗?

叶冬米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看到江世雅就觉得胸闷,就觉得憋屈;她一看到江世雅,就想起那个晚自习,她俩坐在废弃图书馆的顶楼,点着那盏台灯,她对自己说“冬米,咱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吧”,她总是想起这个画面,一想起就觉得心拉扯得痛。这股无处发泄的痛和憋屈,逼得她汗毛竖起,草木皆兵,尤其在江世雅靠近麦洛的时候。

叶冬米心软得太早了。

江世雅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到了办公室还跟叶冬米笑得顾盼流连:“部长早上好啊。”

你不来我更好。叶冬米压下这句话,也挤出一个微笑:“早上好。”

她早该想到,如果江世雅就那么退缩了,那也太小瞧江世雅了。

校报的人来采访学习部,说考试在即,有什么应对措施。

叶冬米拿着麦洛一早写给她的稿子,规规矩矩地背:“三楼有免费的水和笔……”

完事后,校报的一个同学八卦兮兮地问麦洛:“你这校园男神就不出一下镜?好多人都奔着你来的呢。”

麦洛笑得滴水不漏:“我们部长就做得很好了。”

“就这么正经的采访,最后有人看才有鬼。”校报记者说,“这样吧,你透露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跟今天要采访的内容相关吗?”麦洛笑着问。

“不相关,但是你说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又没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你说了一个范围,还能刷下去一部分对你存有觊觎之心的人,你也可以少点儿麻烦是不是。”

说这话的同学心底在流泪。

人家麦洛是嫌麻烦刷去追求者,他是连温饱都不能解决。

麦洛被逼得没办法,无奈地耸耸肩,眼睛看了一眼叶冬米的方向:“小只一点的。”

叶冬米的脸唰地红了。

叶冬米想起过年的时候,她带麦洛去江边放擦炮,她叫叫嚷嚷地买了一大堆,最后临到头却不敢放,躲得远远的,看着麦洛在那边一个一个地点,玩得很开心。

麦洛吓她:“有一个在你脚边!”

“啊——啊——”她惨叫着跳开,那样子活脱脱像屁股着火的猴子,麦洛笑得直不起腰。

她发现自己被耍了之后,气得冲过去打他,他就笑着躲。

大过年的,江边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但两人把江水都闹得笑了,“呼啦”一阵浪打在岸边,溅起白色的水雾。

往回走的时候,她缩着脖子,说今夜妖风阵阵,不同寻常。

麦洛哈哈大笑,敞开羽绒服外套,从后面抱住她,把她圈进自己怀里,配合着念道:“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她没想到麦洛会抱自己,还是把自己抱进衣服里,她脸悄悄红了,面上却不甘示弱,依旧流畅地跟麦洛开玩笑:“暴露年纪了,我可没看过《成龙历险记》。”

“是吗?”麦洛憋着笑,声音就在她耳边,“那你看什么?”

她耳朵烧得可以烫鸡蛋,努力维持声音的稳定:“我都看《飞机总动员》和《汪汪队立大功》。”

“那是什么?”

“看吧,不懂了吧。”她扬起下巴,骄傲得不行,“新一代少年儿童都看这个。”

麦洛又笑了,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垂着目光看着他怀里的她,心里软得像一块晶莹剔透的黄桃味果冻。

“你睫毛好长。”麦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