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天,这个一米七八的大高个,听见麦洛的话,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挂了电话,魏天一脸若有所思:“麦洛是真喜欢叶冬米啊。”
“不然就是想杀她,反正一个变态。”谢鼎补充道。
“吓人。”魏天受不了地抖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可是麦洛啊。”
“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为什么?”
“麦洛不去M公司,谁去?”
“您去?”魏天慢慢地缩回身子,想把自己变小藏在沙发垫后面。
“您觉得呢?”谢鼎掰了掰手指,然后一脸奸邪地把“魔爪”伸向魏天,配合着电视里太监般的声音,“您觉得咱俩谁去合适?”
“我!我!我!”魏天被谢鼎掐着脖子,说不出话,脸都憋红了,连忙表忠心,主动请缨,不肯让谢鼎受累一丝一毫。
最后到底还是谢鼎去的。因为魏天穿好正装要出门了,腿哆嗦得跟要尿裤子了似的。谢鼎看不下去,摆摆手:“算了算了,丢人玩意儿,一辈子也只能干点儿幕后工作者的事儿了。”
魏天如蒙大赦,连忙把西服脱下来,双手捧着递给谢鼎,十足的小奴婢样儿。
魏天不知道,穿着他西服的谢鼎,在出门后,嘴角慢慢扬出了一个笑容。
他把手揣进裤兜,更紧地让衣服贴合自己,更亲密地感受魏天的体温。
“叶冬米!”麦洛摇下车窗,露出八颗牙的微笑,很是和善亲切地对正在校园里闲逛的叶冬米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儿?”叶冬米脸上的表情,说不惊喜是骗人的。
“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麦洛反问。
“你有哪一次是主动告诉我答案的?”叶冬米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儿,手没处摆,只好不自觉地捏自己的衣角,“都是这样反问……”
这最后一句倒带上撒娇的意味了。
麦洛无端心情好了很多,他手指敲敲方向盘,连头发丝儿都是笑着的:“上来吧。”
叶冬米反正没有目的地,听见麦洛这么说,也没忸怩,直接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里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叶冬米抽抽鼻子,觉得好闻,又多嗅了两下。
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叶冬米表情的麦洛笑了。
叶冬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傻,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没话找话:“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哪儿也不想去。”叶冬米埋下头,玩胸前的安全带,“你又这样……”
这话的意思是说,麦洛又不好好回答问题,抛反问给别人了。
麦洛笑眯了眼:“抱歉。”
“那我们就开着车瞎逛吧。”麦洛说,“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叶冬米抬起眼看麦洛,不到一秒又垂下,大拇指指甲掐了下食指指腹:“我很喜欢……坐在车上,漫无目的地——比如就看着窗外的风景,风景落进了眼睛,却没有落入心里,整个人放空的那种感觉。”
“那就不要费心思找话题了。”麦洛微微笑着,把车窗升起来,放了一首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我陪你一起放空。”
叶冬米抿抿嘴,露出了一抹轻轻的笑,像是春风落在嘴角,扬起的那朵粉红的薄薄的花瓣。
曲子悠扬,混着点儿敲击声,像是清晨的雾气,弥漫着从山间蹿上来,洇染了整个宁静的村庄,鸟儿被雾叫醒,伶俐地啼叫几声。万物都苏醒,炊烟、路过的步伐、树木拔节生长、太阳也加入进来,云朵漫开水雾,一天开始了。
叶冬米看着窗外慢慢向后滑去的橡树和灌木丛,她承认,每次和麦洛在一起,她的心情都会很好。就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草莓味的饮料一样,她喝下去一口,满嘴全身心都觉得甜甜的。
刚才她因为许淮阳的那个电话有多闹心,现在她因为麦洛的体贴就有多舒心。
“很好听。”叶冬米说。
“萎靡不振的时候,贝多芬比蹦迪好使。”麦洛的声音像早晨的第一杯温水那样,潺潺流过叶冬米的心脏,“就像失眠的时候得听莫扎特一样。”
“那狂躁的时候呢?”叶冬米起了兴致,没想到麦洛连古典音乐都知道这么多。
“巴赫。”麦洛像是不知道叶冬米在故意考他,声音很妥帖,“有人说,在巴赫的曲子里能听见宇宙。”
“是吗?”叶冬米挑眉,“我在巴赫的曲子里只听到了让人昏昏欲睡的蝉声,一听前奏,就想睡觉,但是又不能睡,大提琴老师每次见我睡觉都拍小视频,发给我妈。我下午上课要是睡了,晚上回去就能看见我妈眼里愤怒的绿光。”
“我小时候……”麦洛顿了一下,再开口又是温水般的声音,“我是后来大一点听巴赫才听明白的。像是跟着他的音符,一起修了座教堂,钟声悠远,亡灵也平静了。”
“这倒是。”叶冬米点点头,“但我其实最喜欢柴可夫斯基,准确来说,是最服柴可夫斯基。怎么会有人创作出《天鹅湖》这样的曲子呢,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流畅、自然、生动、跌宕起伏——”
“怎么不说了?”
“想不出词儿了,”叶冬米老实交代,“总之,很牛。”
麦洛被叶冬米这副小样儿逗乐了,握着方向盘的食指弹了弹,心情很是不错。
阳光软绵绵地晒着,像一层薄纱细细软软地搭在身上。
叶冬米侧过头看麦洛,他的鼻梁英挺,像一座没被风沙磨平棱角的山,细细的眼镜框像镏金的丝线淌过颧骨,眼睛看不分明,但他嘴角的那抹笑容太温和,霎时让叶冬米卸了平生最多的心防。
她突然很好奇,在麦洛心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麦洛,”叶冬米开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善良、执拗、不服输的人。
但麦洛开口说出的话,变成了一句:“轻易开心,轻易沮丧,轻易满足,轻易失望。”
果然,叶冬米先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怔了起码半分钟,然后肩膀突然放松,整个人都塌下来,无声地笑了笑:“轻易开心,轻易沮丧,轻易满足,轻易失望。这就是我。”
“说得没错。”叶冬米补充道。
麦洛忍下心里那层沉沉的疼惜,手握紧了方向盘,没去安慰她。
她看起来对许淮阳已经死心了,其实,未必。
麦洛眼底一片波澜,深深地酝酿着什么。
他要的不只是叶冬米的喜欢,他要的是叶冬米的爱。今生今世,仅他一个,至死不渝的爱。
他要叶冬米彻底地对许淮阳死心——那不是意味着不准提许淮阳的名字,他要的是,从此以后,许淮阳在叶冬米那里,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一丁点儿特殊都没有。
“谢谢你,”叶冬米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麦洛,“谢谢你,让我看清我自己。”
麦洛笑了笑,声音还是温暾如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流行口头道谢啊?跟我去拍宣传片吧。”
叶冬米很疑惑,麦洛这句话其实说得很客气,句末还加了个“吧”显示亲切的商量语气,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是被麦洛“通知”了。而且她还一丁点儿怨言也没有。
因为她紧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跟了一句:“好啊!”
回到寝室,徐丽丽在她新买的榨汁机旁边忙碌,捣鼓着什么。
叶冬米心情很好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现在是17点18分。”徐丽丽头都没抬,“你去哪儿了,一整天才回来。”
叶冬米抿抿嘴,眼底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坐到桌子上,腿吊在空中半悬着,一边甩啊甩,一边把自己胸前的头发挑了一撮扭来扭去。
“去玩了。”
“和谁啊?”徐丽丽看叶冬米跟看思春少女似的,“啧啧啧,这春心荡漾得。”
“啊?”
叶冬米愣住了,跳下桌子:“春心荡漾?”
“对啊。”
徐丽丽把做好的果汁端过来,一杯柠檬黄的液体,玻璃杯上点缀着一片青柠檬,吸管拐弯的地方被扭了三圈。
“尝尝,百香果柠檬。”徐丽丽把果汁递给她。
叶冬米喝了一口,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起来,春心荡漾?”
“拜托,你去照照镜子吧。”徐丽丽拍拍叶冬米的头,“你头上都开了几百朵花了,现在正随风摇摆呢,跟《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似的。”
“……”
叶冬米喝了一口饮料。
“怎么样?”徐丽丽迫不及待地问叶冬米。
“嗯,有点……”叶冬米故意拖长着调子,“这个饮料吧……”
“怎么样?”
“很像……宁静的夏天。”
徐丽丽沉默了,这令人窒息的评价啊:“我是让你说说酸甜度、浓密度,你跟我唱歌干吗,小心梁静茹告你侵犯版权。”
打打闹闹着就过了,徐丽丽那句“春心荡漾”却牢牢地印在了叶冬米心里。
她……喜欢上麦洛……了?
不能吧……她现在不是还应该处在情伤未愈的阶段吗……
这也太快了,使不得,使不得。
麦洛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个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西服的谢鼎。
他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把钥匙挂到挂钩上,一边换鞋,一边说:“这西服有点儿小啊。”
“是吗?”谢鼎笑着说,“挺舒服的。”
“魏天呢?”
“睡着了,昨晚通宵打游戏,我回来后看见他睡得正香。”
麦洛的家里有一间专门给他俩的休息室,有时候赶游戏进度赶急了,魏天和谢鼎会留宿。两人谁睡床谁睡沙发,一向由石头剪刀布决定。
很久之后,叶冬米来了,看见两人划拳,魏天输了,结果是魏天睡床。她以为这群搞软件开发的标新立异,输就是赢,谁输了谁就享受更好的待遇。
结果第二次,两人又划拳,魏天赢了,他欢呼雀跃,蹦跶着就跑去睡床了。
叶冬米:?
合着不管输赢都是魏天睡床,只是输了时魏天就一脸羞涩“哎呀,不好意思还要你来迁就我”地进屋睡床,赢了时魏天就一脸骄傲“我可真牛啊”地进屋睡床。
麦洛耸耸肩,魏天是个除了写程序打游戏什么都不会管的废物,这个事实,他早就知道了。
“M公司怎么说的?”
“我们负责开发,产权给他们。签了合同,之后的一切操作我们都管不了。”谢鼎坐到沙发上,接着说,“但给的钱是真丰厚。”
“嗯。”麦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有后话。
谢鼎等半天,没等来麦洛的指示。
他望向麦洛,麦洛也不急,慢悠悠地端着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杯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舍得吗?”过了一会儿,麦洛问谢鼎。
“有什么舍不得的。”谢鼎实话实说,“说真的,这个游戏我们当时就是赶任务做出来的,画面、音效、整个世界观,我觉得都不是我们的最高水平。”
麦洛笑了笑,说:“那就等着领钱吧。”言下之意,就是同意M公司给的条件了。
“对了。”麦洛打开手机,一边点开自己万年没更新一条的朋友圈相册,一边漫不经心地宣告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李望加入咱们了。”
“真的吗!”谢鼎没说啥,刚醒来,出了屋来到客厅的魏天倒激动了。
他顶着一头睡成摩西分海似的头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麦洛:“是那个李望吧!”
“是不是关你什么事儿?”谢鼎拎起魏天,把人赶走,“赶紧走了,麦洛要睡觉了。”
“是不是嘛,快告诉我——”魏天锲而不舍,被谢鼎拎着走,手还悬在空中不甘地伸着,“不然我今晚会睡不着的,我的偶像,我考计算机系的初心……”
“你考计算机系,不是为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打游戏吗?”谢鼎一边毫不留情地拆穿魏天的深情款款,一边在心底恶狠狠地想,那个李望,最好真的技术过关,不然……哼哼。
自己一个人待在出租屋,此刻正等着泡面的水开的李望:“……”
他怎么觉得有人在念叨他?
叶冬米睡前刷朋友圈,看见麦洛发了一条新动态。
麦洛居然还会发朋友圈?叶冬米挑挑眉,好奇地点开那张图。
是个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的截图:
Youcan’tstayinthisfuckingthingjusttotrytomakethetruthnotbetrue.
你不能一直待在这团糟里还试图粉饰太平。
叶冬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翻了个身。
窗外的月亮很大、很圆,乍一看以为是树梢上升起了盏电量充足的路灯。
叶冬米又翻了个身。
她睡不着。
脑子里又回想着过往和许淮阳的点点滴滴,但是那个叫作麦洛的影子,却一直如影随形。
许淮阳曾经送给她一双新鞋,她穿上不到二十分钟,脚打了三个泡。
晚上洗澡的时候,水碰到磨破皮的地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灌了好几口淋浴的水进肚子里。后来那尖尖酸酸的疼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痒痒的疼。
那一天太遭罪,她回到寝室后,生气地把那双鞋脱掉,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碰它。
结果晚上她起来上厕所,徐丽丽早就睡熟了,灯影昏沉里,她鬼使神差地把已经伤痕累累的脚又伸进那双鞋里面。
那双鞋真的很好看,平底的跟,鞋面浅浅地盖住脚趾,浅棕色的磨砂皮线条曲折蜿蜒地覆盖住脚背,前面点缀着一撮茸茸的毛,浅白色的毛里探出十来根猫胡须似的须发。
她皮肤白,因为喜爱泡脚的缘故,脚也一直白皙细腻,脚跟、脚踝泛着健康的红润。
穿上鞋的那二十分钟,所有人都说她穿的那双鞋真好看,和她真搭配。没有人知道她穿着它,走的每一步都泛着疼。
她不甘心,那么好看的鞋,她穿不了。
于是,半夜她又试了一遍。还是不行,一碰就疼,隔着创可贴磨脚的滋味更难受。
她把那双鞋仔细擦好,放起来了,之后再也没穿过。
许淮阳曾经略微带点儿怨言地问她:“怎么没见你穿我送的鞋子?”
她也没遮拦,直接说:“好意思呢,你买小了一码,把我脚磨破了。我穿了两分钟就脱了。”
如果许淮阳是麦洛,一定可以听懂叶冬米言语里的懊恼、舍不得和失望;如果是麦洛,他一定会再送一双合适的鞋做补偿;如果是麦洛,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送小一码的鞋。
麦洛今天发了条朋友圈:Youcan’tstayinthisfuckingthingjusttotrytomakethetruthnotbetrue.
也许只是他无意之间的一个截图分享,但叶冬米突然明白了。
她不能一直待在许淮阳和江世雅留下的烂摊子里,还试图装作一切没发生,一切无所谓。这不是酷,她得走出来。
叶冬米,你得走出来。
月亮清幽地挂在陈蓝色的天上,灰白的云像维纳斯出生时的海浪,夜风吹动窗帘,那盆仙人掌的刺在月光下幽幽发着寒光,再往里,是已经睡着的叶冬米。
她床上什么摆件都没有,那个曾经一直放着樱桃小丸子的角落更是显得空荡。
她翻了个身,眼角泪痕还闪闪地发着光。
她嘴角却微微弯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麦洛……”
梦呓划破夜的宁静。
画面一转,是徐丽丽陡然睁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