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预谋(1 / 2)

 好想笑,想在这个秋意浓厚的白昼里,笑出七月盛夏的太阳。

外面是永不熄灭的太阳

外面是漫长漫长又漫长的生命

雨在我们头顶行走

我却时刻准备着期待

为了爱你

我让太阳跌进石碑

让雨水委屈地蜷缩成云

“不准掉下来!”我对云说

漫漫长长的生命

假如是你跟我一起

无限的疲惫也可以静止为沸腾的岩浆

我得到的都不是侥幸

即使在虚构的蝴蝶里

我也把我所得紧紧地攥着

没有侥幸,一切都是我的预谋

“敦品励学,弘毅致远。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天鹅颈下最美的明珠,白山,黑水……成立于2016年的学习部,必将带领文学院全体学生一起走入更精彩的明天!”

叶冬米右手捂着自己的丹田,左手激情满怀地伸向半空,一个停顿间像是怀抱着整个学校近百年的历史。

这个历史很是沉重了,因为叶冬米等了大概几秒,见对面的麦洛一点动静没有,还是举着长长的镜头对着她,她自己受不了地把手放下来了。

“好累。”叶冬米揉揉手,“我感觉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这词儿谁写的啊,太肉麻了。”

麦洛低着头看屏幕,嘴里回答着叶冬米的话:“我。”

“啥?”叶冬米一脸难以置信,“你一个学计算机的大老爷们儿,怎么能想得出这么肉麻的词儿。”

“我发自肺腑地尊敬学校,热爱学习部。”麦洛说这话时面不改色,“这都是自然而然随心抒发的。”

叶冬米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一脚踢上了麦洛的小腿。

麦洛吃痛,把头抬起来,控诉的话还没出来,叶冬米先行解释了:“扯淡遭雷劈。”说完,自己还反省了一下,“原来平时我扯淡的时候,周围人这么想踢死我。”

“什么时候完啊?”叶冬米问麦洛。

因为要拍这个宣传片,她一大早就被麦洛从床上拖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拽着跑遍学校,从小桥流水拍到金秋落叶,从天台楼顶拍到教室走廊。现在都快中午了,麦洛只是低头摆弄设备,时不时冒出一句“哎呀,这里不对”“不行不行”“差了点儿意思”……

就只是个部门的宣传片,又不是张艺谋搞奥运会开幕式,那么严谨干吗。

叶冬米好几次都想把这话说出口,但一看麦洛那认真的侧脸,她自己就先把话咽回去了。算了算了,反正和麦洛待在一起的感觉也不错,加上麦洛长得也确实养眼,这么看了大半天了,还是很好看。

“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麦洛说,他笑呵呵地扬了扬手里的摄影设备,“我弄不来这个,从头到尾好像它都没开机。”

等着结束好回寝室躺尸的叶冬米,听闻这个,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

叶冬米张口,又闭上,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既把自己的愤怒之情表达出来,又不失文明礼貌。

“那……”叶冬米深呼吸一口气,压着满腔的浊气,憋出一句话,“之前那么久,你就没发现吗?”

“没有。”麦洛无辜地摇摇头,言辞恳切。

“我……你……你玩电脑那么厉害,连个摄影机你都搞不定?”叶冬米问。

“搞不定。”麦洛再次无辜地摇摇头,言辞仍旧恳切。

大概是看叶冬米脸都气红了,麦洛手握着拳挡在嘴边遮住笑意,再开口又是一片真诚:“要不这样吧,幸好明天是周末,咱们还有一天。我也不用这个操作复杂的东西了,直接用手机拍。保证万无一失。”

叶冬米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么做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叶冬米的闹钟都还没响,麦洛就打电话来了。

“哪个脑子缺蛋白的二缺在周末大清早天没亮的时候吵醒你姑奶奶?”

叶冬米眼睛都没睁,懂文明讲礼貌的那根线还没醒,也没看来电人,直接张嘴来了这么一串,一点停顿都没带。

电话那头的麦洛:“……”

他还第一次知道,他的女孩儿骂人骂得这么精彩呢。

听到熟悉的闷笑声,叶冬米“歘”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坐起来,糊弄完鸡窝般的头发,想起来麦洛人又没在跟前,她整理个什么劲儿。

清清嗓子,叶冬米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干吗啊……”气声婉转。

本来正在做梦的徐丽丽虎躯一震,惊醒过来。

信了谁的邪,一直彪悍得像匹野狼,自在如风的叶冬米居然会跟人撒娇了!说出去谁敢信!

不怪徐丽丽反应这么大,就是麦洛,也被这一句整得心旌摇曳。

本应该是来势汹汹的问话,被叶冬米说得七转八折,加上清晨刚刚睡醒的鼻音,软软糯糯地在麦洛耳边化开,他手指居然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耳朵也像被这甜腻的声音给化了似的。

他缩了缩脖子,再开口,本来就温暾的声音更加缠绵,柔柔地在叶冬米耳边招摇:“今天要出去拍宣传片,忘了吗?”

“没忘,”叶冬米无意识地笑弯了眼,“我定了闹钟的,闹钟还没响呢。”

“哈哈!”麦洛低低地笑了两声,声音像上好的古琴,被风抚弄两下,漾开两声沉韵,“可我想见你了,迫不及待的那种。”

徐丽丽以前问过叶冬米一个问题:假如世界末日来了,会在哪儿度过?

叶冬米问,那得看世界末日是哪一天。

徐丽丽说,周末。

叶冬米立马说,那没办法了,我只能在床上安静地等死了。

言下之意对于床铺的迷恋尤其明显。

但现在,徐丽丽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冬米精神抖擞地从床上坐起来,“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洗漱,给自己化妆,打开衣柜,一件一件地比衣服,比完一件就嫌弃一件。

“这件穿着好显肥。”

“这件颜色也太老气了吧!”

“我当时为什么要买这种跟麻袋一样的衣服?”

“单穿裙子是不是有些冷啊……”

“唉,穿了阔腿裤下面要搭配的鞋子却又有问题了。”

“我去年这个时候到底在穿些什么,我是裸着过来的吗?”

徐丽丽忍无可忍,就这个样子,好意思说自己没有春心荡漾?好意思说她和麦洛没有一腿?

“冬米,你——”但话到嘴边,徐丽丽又停住了。

“怎么了?”叶冬米疑惑地望向徐丽丽,“还早呢,是我把你吵醒了吗?不好意思哈——”

徐丽丽摇摇头,笑得很坦诚,眼睛里全是祝福:“冬米,玩得开心。”

“好。”叶冬米点点头。她其实想纠正说,她不是去玩的,她是去干正经事,拍宣传片的。但想到麦洛那句“我想见你了,迫不及待的那种”,她就止不住地想笑,想动作再快一点,想立马飞奔下楼,见到那个叫麦洛的人。

这可不是要去工作干正经事的心情。

叶冬米抿抿嘴笑了一下。

麦洛给叶冬米打电话的时候,他人已经站在叶冬米寝室楼下了。

清晨六点,北方的天还没完全亮,雾气锁住声音,静谧的天地里,偶尔飘来一阵煎饺、油条的香味。

寝室楼墙角的爬山虎长得很茂盛,从四面蜿蜒着占领领土,麦洛想变成爬山虎,顺着枝叶脉络,就这么去到叶冬米的眼前,对着刚起床的她,说上一句:“早上好。”

简单的三个字,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愿望。

待会儿,等叶冬米下来,他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早上好”,然后附赠一个早已练习熟练的微笑。

没有人能对他的笑容无动于衷,他早就察觉到这一点。

叶冬米下楼,麦洛从四散的思维里拼凑完整身形,抬眼看到她的刹那,却瞬间又失了神。

她穿着浅米色全羊毛针织衫,V字领口隐隐露出瘦削的锁骨,凹陷的锁骨陷下一块迷人的阴影,针织衫下摆扎进高腰紧身牛仔裤里,直直的大腿连着纤细的小腿一路向下,到达脚部,是一双米黄加白灰色的老爹鞋。一向披着的头发,今天却高高地扎起来,微卷的马尾分了一缕垂在胸前。额前的碎发也卷卷地蓬松在鬓角。修剪得当的眉端,与微微上翘的眼角前后呼应,发红的内眼角依旧微微红着,唇红齿白的模样,像是雾茫茫的天地里,唯一一朵鲜艳的花。

麦洛一早就计算着叶冬米出现的时间,一早就计划好要适时地递上一个饱经众人检阅的适宜微笑。

但是……但是晨雾弥漫,麦洛怎么算,怎么计划,也没有想到,自己看见叶冬米带着羞涩的笑意,款款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会颤抖成这样。

像是悬在两山之间的绳索桥,叶冬米在那头微微拽了一下,他就在空荡寂静的山谷里摇摆了三十年。

他等了太久,想了太久,期待了太久这个画面——叶冬米向他走来。

“早上好。”最后居然是叶冬米先开口打招呼。

“你很美。”麦洛愣愣地说。

说完,他就愣住了。

麦洛懊恼地暗自咬内嘴唇,真是大意了,他怎么直接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知道。”好在叶冬米一向脸皮厚,听人的夸奖从来只嫌少,不嫌多,只嫌夸得不够到位,不嫌夸得太过。

麦洛又笑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冬米的头,再开口声音又是一片祥和宁静:“索菲薇娅大桥边新开了个游乐园,据说很好玩。”

“我们今天不是去拍宣传片吗?”

麦洛挑眉,一脸正直:“学习部就是要打破一直在学习的刻板印象,劳逸结合,文化性和趣味性得都有。”

叶冬米一想,有道理啊,于是兴冲冲地跟着麦洛走了。

坐在出租车上,叶冬米闲着无聊,要给麦洛讲笑话听。

麦洛却一脸受不了地拒绝了。

叶冬米难得见麦洛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表情,很是新鲜,扒着麦洛的手臂追问为什么。

麦洛说:“讲笑话最怕的就是不好笑。那样我不笑很尴尬,尬笑更尴尬,讲笑话的最尴尬。为了点儿什么,折腾来折腾去的。”

叶冬米摆摆手:“不可能,我讲的笑话都特别好笑,而且很新颖,不是那种陈年老梗。”

“算了吧……”麦洛苦着脸,“我真的怕到时候我笑不出来,然后你生气。”

“我是容易生气,但我也很容易不生气。”叶冬米朝他挤挤眼,“我要是生气了,你就卖个萌。我一看你那么可爱,哪还会有心思生气。”

这是个怎么看怎么觉得叶冬米白捡便宜的提议,但麦洛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后来,魏天给麦洛这种突发性智障的行为,取了个专有名词,叫“叶冬米症候群”。就是说,面对的人如果是叶冬米,麦洛的智商直接下线,全身心为了叶冬米的舒适满意而努力。

有一次他喝大了,把这话说漏嘴了,麦洛当时没说什么,笑呵呵地给他倒酒,还很温柔地嘱咐谢鼎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家。

结果月末发工资的时候,魏天看着自己少了一半的工资,无助得像朵秋天的向日葵。

叶冬米清清嗓子,说:“从前有一只狗,叫‘平毛’。有一天,平毛看见电视机里在放交响乐演奏会。它很入迷地在电视机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请问,那一刻,平毛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能猜出来才有鬼。

叶冬米自信地挑挑眉,笑着看麦洛怎么应答。

“平毛在想,那根指挥棒什么时候落下来。”麦洛不轻不重地说出了正确答案。

叶冬米:“……”

“你怎么知道?”

“脑子。”麦洛指了指自己的头,“人类只要会思考,就没有那么多难题和误会了。”

“可是……”叶冬米幽幽地看着麦洛,“可是,你知道我是在讲笑话吧?”

讲笑话的步骤不是应该他答不出来,然后她再把正确答案说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他觉得她这个人怎么这么机灵可爱吗?

“我知道。”麦洛点点头,“所以我一开始就让你最好不要讲嘛。你看,现在多尴尬。”

“我的错?”叶冬米一个眼神飞刀杀过去,恶狠狠地盯着麦洛,看他怎么圆场。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我知道你在转话题,但能不能别转得这么生硬。

叶冬米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着麦洛的话答道:“什么疑问?”

“为什么那只狗叫‘毛平’?”

因为那是我顺口起的啊。

叶冬米面无表情地看着麦洛:“那只狗叫‘平毛’不是‘毛平’。”

“……”

车内的气氛一度安静到司机觉得自己肚子叫一声会引发山洪,他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车后坐着的男女,见两人都愣着不说话,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现在的小年轻,还是脸皮太薄——司机大哥心里的处世智慧还没抒发出来,突然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到:

那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生,突然捏起了自己的耳朵尖,歪着头对旁边的女生说:“你看我萌不萌?”

“……”

你看我萌不萌?

“……”

这个世界可能已经变了。司机大哥无助地想。

绿灯了,司机大哥因为惊住了,没立马踩油门走,后面排着的车按响了喇叭。

在一串尖锐暴躁的喇叭声里,叶冬米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受不了地说:“麦洛你真是够了。”

麦洛把捏着耳朵尖的手放下,一脸无辜地耸耸肩:“麦洛怎么够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冬米要疯了,故意卖萌的麦洛太可爱了,她原本只以为麦洛温柔善良长得好看似曾相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玩。关键是这么做的麦洛,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娘或者腻,只觉得好可爱好搞笑,面无表情撒娇卖萌的他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我是被迫的,但我不能说”的表情包啊。

“完了完了,”叶冬米撑着眼角,“今天得长好多皱纹啊,不行不行,我要克制一下。”

麦洛把叶冬米撑着眼角的手拂下来。

虽然麦洛一向觉得,为了逗心上人开心,脸面是个多余的东西,但此时此刻真这么做了的他还是有些害臊。

车内空气都热了似的,他开了这边的窗仍觉不够,于是起身越过叶冬米去开另一扇窗。

叶冬米不笑了。

她看着自己眼前麦洛的手臂,心跳一下子都乱了,像是皎洁月光下被惊着的鹿。

麦洛开完叶冬米那边的窗,就不再乱动了,规规矩矩地坐着,手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自己的唇。

刚才,他起身开叶冬米那边的窗户的时候,嘴唇不小心吻到叶冬米的头发了。

狭窄的空间里,因为风的加入,显得空旷了很多。

叶冬米忙着奉劝自己的心脏安分一点,麦洛忙着拿手指压下嘴角蔓延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