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难(1 / 2)

大凉山旧事 黑藜氏B 0 字 2022-02-17

 彝族人家受养狗,有时一户人家豢养着两三条。这些狗从来不拴,整天野狗似地在寨子里游荡着。看着陌生人经过寨子,常会狺狺狂吠着追撵过来,像捕猎时追麂鹿似的。那阵势,那场面,经常能把好些刚进山的年轻汉族老师吓得魂飞魄散的……

星期三,有人给白老师捎来口信,说他奶奶病得厉害,可能快不行了,所以要他赶紧回去看她最后一面。

白老师收到口信,赶紧向老校长请了十天假,准备回去看他奶奶。

然后他连夜收拾好东西,翌日凌晨便独自背着行囊,匆匆忙忙地离开学校了。

白老师是个瘦高个儿,常年戴着副高度近视眼镜,感觉总像眯着眼睛在看人。

他生性腼腆,像个娘们儿,胆子很小,怕蛇,怕狗,怕走夜路,更害怕森林里各种野兽。

所以他分派到山里来教书都快两年了,还从来没有独自翻山越岭地赶过远路呢。

每次进山,每次出山,他都要邀约着学校里其他老师,结着伴儿,一赶路。

这次要不是奶奶病重,急着赶回去看望她,他哪里会孤身一人,独自赶路啊。

一个人在群山密林里赶远路,孤身踽踽,形单影只的,很容易遭遇群狗野兽袭击。

所以凌晨离开学校时,他特意从柴垛子里抽出根很结实的、手腕般粗的木棒来。

有这根粗木棒防身,有狗群野兽攻袭过来,怎么都能挥舞着,抵挡几下子嘛。

但他拎着这根粗木棒,走在苍茫林野间,还是不放心,还是隐隐有些犯怵。

所以一路上他满心指望着能遇到几个出去办事、或者到外面卖山货的彝族村民。

那样他就能跟着他们一起赶着骡马,沿着逶迤山路,铜铃叮咚地赶到公社上。

到了公社上,他随便搭辆拉木料出山的老解放,就能坐着车赶回家了。

可惜那天他独自在山里走了很久,都没有遇到其他赶路人,也没听到附近山林有驮铃声悠悠扬扬地传过来。

所以他走着走着便有些懊悔,感觉这次独自在山里赶路,实在有些冒失。

毕竟从他们那所深山彝族小学,到公社驻地,得翻山越岭地走五六个小时呢。

路上要经过好几个彝族寨子,他害怕寨子里那些狗,会成群结队地冲过来追咬他。

路上要穿过好几片茂密森林,他害怕里面有凶猛野兽,会突然窜出来袭击他。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犯怵,甚至想打退堂鼓,有些不敢继续再往前赶路了。

可奶奶从小到大都很疼爱他,病危临终前看不到他这乖孙子,会有多遗憾啊。

这样一想他便鼓起勇气,乍着胆子,继续孤身路踽踽地朝着公社驻地赶去。

也算他运气好,之后赶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沿途都没遇到什么危险。

在经过两个彝族寨子时,竟然没在那些茅草木楞房周围,看着有狗群游荡。

或许是寨子里那些狗闲得没事,都跟着社员们到地里干活去了吧?

倒是随后经过片荞麦地时,突然看到前面有条蛇蠕蠕爬动着,模样怪吓人的。

幸好他发现及时,赶紧绕着道,蹅进荞麦地里,踩着沟垄斜穿过去了。

之后是片荒山陡岭,他走得好端端的,突然从旁边灌木丛里窜出只野兔来。

这野物瞎了眼似的,竟然撞到他脚踝上,绊得他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由于事发突然,他还真被这灰不溜秋的小家伙,着实吓了一大跳。

之后他沿着陡崖斜坡,下到壑底,再趟过溪涧,慢慢爬到对面茫茫森林里。

从这片森林里走出来,穿过山垭口,能看到前面半山腰有个彝族寨子。

这彝族寨子就数十间茅草木楞房,依着陡峻坡势,高低错落地簇聚着。

那些茅草房低矮腐黑,就像盖着粪草渣似的;那些木楞房瓦板朽烂,看着黑不溜灰的,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压着许多镇板石,岩石底部及其瓦板上,生长着很多青苔。

房前屋后堆摞着许多枝桠柴柈子,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股浓郁熏烈的松脂油气息。

寨子周围种着许多包谷洋芋;为了拦挡牲畜,田埂边栽竖着许多木栅栏;这些木栅栏常年暴露在外,风吹日晒雨淋的,朽烂严重,有些甚至连手都能扣出木渣碎屑来。

太阳就快要当顶了,所以这个彝族寨子到处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白老师从这条路走过许多次,知道这个寨子狗很多,以前他们从这里经过,被那些狗追咬过好几次。

所以他那天从这里经过时,格外小心,走得很谨慎,尽量不弄出声响动静来。

他边走,边仔细留意着周围动静,时刻警惕着,准备对付寨子里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恶狗。

还好他经过寨子时,并没在那些矮墙柴垛旁看到有狗,也没听到附近有狗吠声。

他觉得很幸运,暗自欣喜,赶紧加快步伐,想尽快快从寨子旁边斜穿过去。

谁知就在他快穿过寨子时,一栋茅草房后面,突然有条黄狗发现他了。

那黄狗看着有陌生人孤孤单单地从寨子里经过,立即狺狺狂吠着追撵过来。

它这么一叫,一追,迅速把隐藏在寨子里的其他恶狗,全招惹出来了。

才转瞬功夫,就有六七条恶狗,从不同地方,朝着他狺狺狂吠着追撵过来!

之前,曾有不少本地人告诫过他们,说在彝族寨子遇着狗,千万别慌张,别害怕。

彝族寨子里这些狗常年野放在外,不关不拴的,性情大都不怎么凶悍。

这点并不难以理解,你想,要是它们都是些虎兕豺狼般的恶物,谁敢将它们常年野放在外面啊?

在彝族寨子里遇着狗,只要壮着胆子,自顾赶路,它们大都不敢真正扑跳过来,动口伤人。

要是你看着它们就逃,看着它们就跑,反而可能把它们浑身野性都招惹出来。

那样,它们非得不依不饶、气势汹汹地追撵过来,撕咬你几口不可。

这种告诫,白老师他们听过许多次,也曾经试着尽量别理会那些狗群,结果发觉这种方法根本就行不通。

说来也怪,其他彝族人经过寨子时,那些狗群总是追咬得有些虚张声势,好像根本不敢真正冲过去咬他们似的。

可他们这些汉族老师,每次从彝族寨子里经过,那些狗群都特别喜欢追撵他们,还表现得很凶悍,就像上辈子跟它们有仇,非得冲过来撕咬几口才解气似的。

每次他们遇到这些狗,都要拿着棍棒石头,奋力挥打着,将它们驱撵开。

以前他们两三个人赶路,这些狗都会气势汹汹地追撵过来,尽情地发发威风。

现白老师孤身只影地走在山路上,这群恶狗气焰更嚣张,看着更剽悍。

那情形就像群猎狗,受着主人唆使,朝着头受伤野物,奋勇追撵过来,不抓逮到它绝不罢休似的。

白老师孤身一人,势力单薄,哪敢跟这六七条恶狗厮打缠斗啊?

所以看着那群恶狗远远地追撵过来,他赶紧神色慌张、心惊胆寒地撒腿逃奔起来。

此时白老师已经走出寨子了,距离那群恶狗,差不多有六七十米远。

所以按着常理,他应该能跑得掉,很快就能将那群恶狗远远地甩在身后。

可惜那条山路是依着山势,绕着大弧弯,朝着前面山林里延伸过去的。

那些狗不走山路,不走田埂,直接踩着荞麦地,争先恐后地朝着他拼命追撵过来。

白老师绕着弯路跑,它们抄着捷径追,很快就把彼此距离给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