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吴王 第九章 关西枋头(1 / 2)

武侠.历史 喵喵2001 19130 字 2019-11-15

 邺都。wWw.23uS.coM

白幡,素服,望不到尽头的送灵队伍。

送灵的行列已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许久,街头坊巷的议论却仍然热烈。

“送葬,送葬,最近这些大人物是怎么了,这才几天啊,太尉阳骛又……”

“唉,东海王如此人物,老天尚且不舍得多给几年寿数,何况是阳太尉!”

“可不是么,我们举家从龙城迁来不久,如今大燕人才凋零,也不知咱们鲜卑人能在这中原大地再住几天呢。”

“哼,大哥,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东海王他们虽然不在,吴王不是……”

“嘘~~~~吴王已经十几天闭门不出了,莫不是……”

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到官家的动静,百姓们立即噤口散开,远远地窥望,却见一骑飞过,马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白衣汉子。

“阳太尉的长子嗣建宁公阳球……父亲刚刚入土为安,他如此疾驰,到底为了什么呢?”

百姓们的议论就如同秋天的太阳,虽热烈,却禁不起哪怕几缕晚风的荡涤。

“家父临终,再三陈言,要朝廷以社稷为重,信重吴王,万不可碍于图禨小嫌,误了江山,负了祖宗啊!”

殿中,阳球俯伏在地,手捧阳骛的遗疏,声泪俱下,慷慨陈词。

慕容玮的脸上**了几下,正欲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偷眼看了看帘后。

帘子垂着,一动也不动。

“爱、爱卿先回去,节、节哀顺便,吴、吴王之事,朕另有、有旨。”

“哼,让慕容缺当大司马,老妇还没死呢!”

可足浑太后迫不及待地转出帘子,口中大喊不止,慕容玮不觉后退一步,打了个寒噤。

“太傅,你说,该怎么办?”

慕容评呆呆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一愣之后,方才开言:“让吴王当大司马不免太……老臣以为,还是中山王比较合适,亲不亲,一家人么。”

中山王冲吓了一跳:“我哪里行,我只会打猎喝酒,再说,东海王……”

太后皱了皱眉,她虽然悍暴刻薄,却也不敢公然说东海王所言非是。

慕容评摇了摇扇子:“东海贤侄不也说你们兄弟才识明敏?他主张用吴王,是为了争衡晋秦,混一四海,如今我们大燕跨据六州,已比先王的辽东故地大出十几倍,人贵知足,再说,秦国晋国,都是劲敌,岂是我们相争就能争的?”

太后脸色登时和霁下来:“太傅说的好,你就不要推辞了!”她突然压低了嗓门:“慕容缺近来动向如何?我想……”

慕容玮吓了一跳:“母后,不、不、不……”

慕容评低声道:“吴王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如今国家多事,老臣以为,不妨……”

话音未绝,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吴王妃、侧妃携吴王世子、众子,入宫参见太后!”

太后看了看两个儿子和慕容评,半晌,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们斟酌罢。”

吴王府。

“王妃差我传话,他们明日即归。”

送信的是可足浑潭,太后和长安君的亲侄子。

慕容垂目送着他出门,嘴角不禁浮出一丝苦笑。

他的手里,摩娑着一方印纽:朝命方至,任他为车骑大将军、侍中,进号仪同三司。

这个职位看似崇高,却是刚刚升任大司马的中山王慕容冲的旧职。

他轻轻叹息着:难道,兄长生前的忧虑,真的要不幸而言中?

脚步声急响,慕容德急匆匆闯了进来:“秦国大乱,秦国大乱!”

原来被苻坚所杀的前任秦主苻健的几个儿子,征东大将军晋公柳、雍州刺史燕公武、洛州刺史魏公廋,以自居嫌疑,不安于位,竟联络秦王坚同母亲弟赵公双一同起兵造反,秦国一分为五,举国震动,秦王命王猛、阳平公融和建节将军邓羌等倾国之兵兴讨,一时间秦境处处狼烟,一片混乱。

“魏公廋兵力孤弱,比邻于我,唯恐不敌长安大军,已遣使来降,请兵接应,此刻正是我大燕进取关中的好时机啊。”

慕容垂眼光陡地一亮,旋即平静下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嗯。”

慕容德直瞪瞪望着堂哥的脸,急得直搓手:“这……唉……我先去了!”

“吴王不言,是恐太后等的猜嫌啊!再说他若上朝进言,朝廷能听么?”

朝房里,听了皇甫真一番言语,慕容德连连点头:“是了,是了,我想也是如此,可是,可是……唉,不论如何,我总要去试一试的!”

“苻氏骨肉乖离,自相夷灭,天与不取,反受其殃,请陛下下令西征,臣等愿为前驱,混一天下,就在此举!”

中山王冲等一面听一面连连点头,有便宜可赚,有地方可得,这个他好歹听得懂。

慕容评却连连摆手:“秦国大而强,苻坚王猛,皆是劲敌,如今我们国力不如先帝在时,你我才智,又远非东海贤侄可比,处此乱世,能够闭关守境,保全祖宗基业已经是大幸,如何能轻举妄动,以延不测之祸呢?”

慕容评此言虽不中听,却也不易置驳,慕容德一时语塞。

慕容玮站起身来:“出兵事大,容、容朕从容思之,散、散、散朝!”

朝门外,天色明朗而灿烂。

慕容德的脸色却如乌云般地阴沉。

步下阙基,他惊异地发现吴王和皇甫真都站在阙前。

吴王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卷帛书。

帛书是魏公廋寄给慕容垂的:“坚、猛人杰,燕之劲敌,谋为燕患也久矣,不趁今日之机取之,愚恐燕君臣复踵甬东之悔也!”

皇甫真摇摇头:“他不但寄书给你、我,还有太傅、李洪、下邳王等许多重臣,适才众大臣纷纷进谏请兵,太后和太傅就是不肯发兵,眼看这时机……”

慕容垂泫然道:“我国大患必在西陲,陛下年轻,太傅识度,如何比得苻坚、王猛?这样贻误良机,岂不误了江山!”

皇甫真苦笑:“知道此理者何止你我,可人家就是不听,奈何?”

慕容垂望着殿阙飞檐,再不答话,他又想起慕容恪临终的嘱托:复国,复国,难道堂堂大燕,真会有让我慕容垂走到那一步的一天?

“太傅所言所论,甚得大体,小儿辈不知,妄议军机,真是可怜亦复可笑!”

偏殿里,太后的脸色很好,心情似乎也不错。

慕容评嘿嘿一笑,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臣料这些文武都非帅才,所上奏章,或明或暗,无非想让朝廷起用吴王为主帅,老臣再笨,也知道就算丢上几座城,也不能再让他典重兵,何况只不过是几块未必争得到手的他人地盘呢?”

秦,长安城。

这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和喧闹,尽管就在几天前,雪片般飞来的战报和往往相互矛盾的传言,还让城里的官绅百姓们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这一切当然都结束了,每个人都看见四门高悬的四公首级,每个人都看见从灞桥凯旋、深锁双眉的王猛和顾盼神飞的邓羌。

此刻王景略正在自己的府中坐着,依旧紧缩着双眉。

他已不知坐了多久,仆役妻子叫他吃午饭、晚饭,他都没好气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天已经黑了,屋里传来脚步声,一点点地近了。

“去去,我不饿!”

“景略纵不惜身,也该为寡人的江山保重啊!”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王景略浑身一震,不及抬头去看,立即俯伏下拜:“臣不知陛下……”

秦王坚一把拽起王猛,呵呵笑道:“景略闭门谢客,朕只好私闯官宅了!景略啊,如今咱们大秦的内乱算是平靖了,北面的代王什翼犍也刚刚吃了败仗,被吕光赶过了长城,可这慕容氏终究是我心腹大患,如今慕容恪已死,是否到了动手的时候?”

王猛浓眉一瞬:“臣何尝须臾忘此!然慕容恪虽死,慕容垂、皇甫真等名臣尚在,更要命的事,此番我国内乱,不论殉国诛死,大抵非国之亲戚,即王之宗族,氐人元气,十伤六七,不经振作,实难用武啊!”

秦王坚沮丧地摇摇头:“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混一中原大计,不知要耽搁到何时了!”

王景略轻轻一笑:“陛下也不必如此过虑,此番我国之乱,对他们何尝不是良机?但鲜卑徘徊顾望,终不敢入函谷一步,如今主幼国疑,名将凋零,慕容垂虽有大才,却身居嫌疑之位,慕容评贪鄙刻薄,颇务聚敛,臣料其不久必有并吞之事,我大可从容养威,以待其弊,何况,合肥的桓元子急于示威立望,只怕也有北上逐鹿之意呢。”

秦王坚长身而起,仰天大笑:“朕有景略,观天下大事如在目中!”他旋即拉着王猛的手:“景略也两顿没吃了,怎么样,招待一下朕,你知道朕最好汉人文物章程的,饮食当然也不例外。”

王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个臣自当从命,只是、只是臣淡食二十年,怕没什么好的招待陛下了。”

京口。

江水浩荡,金风烈烈,江南稻熟,风卷一片金黄。

郗愔阅兵方返,打马扬鞭,意兴颇豪。不久前他接到桓温的檄文,约他一同起兵北伐,他大喜之下立即亲笔回书,打算自率北府精锐、润州水手,即刻北进,与桓温、袁真合兵。

马蹄声促,东面山路,一骑飞奔而来。

来骑渐近,郗愔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谢安。

谢安石气度雍容,极少失态,如今竟然策马狂奔,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怪事。

谢安霎时已来到近前,不及下马,气喘吁吁地问:“回、回书寄出没有?”

郗愔茫然答道:“北伐大事,岂有耽搁之理?”

谢安举手拍额,长叹道:“足下上了桓温的当了,他何尝要你出兵,只是怕你拥兵罢了,唉,好在你命不该绝,也罢,也好。”

合肥,大司马府。

郗超今天的气色很好,不但是他,今天合肥城里许多人的气色都很好。

气色最好的,一定是大司马本人罢?诏旨刚刚从台城颁来,皇帝已加桓大司马九锡殊礼,位在诸侯王之上。

此刻典礼甫毕,喜宴放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郗超却一个人踱到门外。

虽然今天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但个性让他更习惯于在幕后参赞,而不喜欢在人前抛头露面。

一个信史匆匆跑进府门,他认出此人是自己父亲的随从。

“公子爷,老爷从京口回书给大司马。”

不知怎地,郗超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但他的脸上,却依旧不露半点声色:“你辛苦了,这封信就交给我罢,代我多多拜上父亲大人。”

“你父亲郗愔自陈老病不堪军务,请求改任闲职,啧啧,真是知机之人啊!”桓温的神情很开朗,显然,这封书信和刚才朝廷的诏旨,都让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愉快。

“后顾既除,我们也该准备北伐了,这个可不是光做做姿态的事情,你传我口令,要大家务必精心准备,务求必胜。”

步出听事,郗超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喃喃自语道:“父亲大人,孩儿能帮您的只有这些了。”

迎面缓缓走过一人,步履从容,面带微笑,仿佛正看着自己,却正是谢玄。

不知怎地,一看见此人,郗超就浑身不自在:“得想办法把这个家伙弄走。”

东山。

郗愔轻袍缓带,面上说不尽的孤寂之色。

“果然不出安石所料,我是小觑了桓元子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道:“如今北伐在即,他却命北府军屯京口、瓜洲不出,无非欲将功劳尽归麾下罢了,唉,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谢玄慢慢呷着杯中的酒:“大司马命我为兖州刺史,驻节京口,护理北府军事,这想必是令郎的主意罢。”

谢安横了侄儿一眼:“何必在乎这些?北府不行,或者天留以为社稷兴复之根呢!”

正此时,山道上驰来两骑,却是桓冲和朱序。

“我们受命统兵参与伐燕,特来请教安石。”

谢安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各尽心力而已,夫复何言!”

秋去又春回,已是半年过去了。

桓温的大军在经历了数次编练,耗去无数钱粮后,终于誓师北进了,鸿沟之上,輈舻万千,夹河两岸,旌旗蔽日,几十万人马所到之处,几乎踏尽了晚春的绿色。

舟船数百里,连樯如林,叠帆似雪,本来是颇为壮观的。

但目睹这一幕的桓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水道淤浅,舟行不便,辎重、粮草,如仅仅依靠陆运,几十万人马,怕一出大岘,就要饿肚子了。

旌旗蔽日,马蹄声声。

为此,前日他已命毛虎生督民夫兵士,凿开巨野三百里,引汶水入清河,以通漕运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又感到一丝宽慰。

“明公,清水流急,引入黄河,无济于漕运,若鲜卑人效当年故技,坚壁清野,断我粮道,我军必然不战自乱啊!”

郗超匆匆近前,满脸的忧虑之色。

桓温一皱眉:“我也知道此举冒险,可又有什么更好的着儿呢?”

郗超轻轻捋着虬髯:“为今之计有二,上策是舍水就陆,长驱直入邺城。鲜卑人畏惧明公威名,加上行将入夏,兴役筑城,在所为难,百姓五谷布于野,适足为我所因,乘其为某未暇,可一战而定中原;如明公以此计为行险侥幸,利钝难卜,则当扬威河、济,广布疑兵以疲敌,待储积足给,再渡河北进,如此虽然旷日持久,但稳重踏实,不失为一中计。”

桓温顿了半晌,失声而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你的上计太急,弄不好我血本无归,如何回朝争此国柄?中计又太缓,外不宁,内必有忧。不是我不听你的妙计,我实在是赌不得、耗不起啊!”

他猛一鞭马,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霎时跑出两箭之地。

旌旗蔽日,樯帆如云。

已是晚炊时分,方圆百里,炊烟四起,望之有如狼烟。

郗超的眼睛忽然模糊了,他呆呆地望着夕阳,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

山东。

黑旗飘摆,铁甲铿锵,两万鲜卑铁骑浩浩南行,打的是燕征讨大都督下邳王慕容厉的旗号。这正是燕主慕容玮派出拒战晋军的主力。

时近盛夏,麦苗已经灌浆,蓬蓬勃勃地铺满了田野。急于赶路的鲜卑骑士们或扬刀劈斩,或纵马怒驰,麦浪纷披,健儿腾跃,情景颇为壮观。

先锋傅颜勒马高坡,俯瞰其景,黯然叹道:“若吴王领兵,岂容如此,唉!”

他不能不叹。

尽管百僚一致保举吴王督军,但台中仍然派出了下邳王,理由是京师重地,须名将如吴王者坐镇。

从王公到士卒,谁还能不明白,这个中真正的理由呢?

“报!晋兵攻克胡陆,我宁东将军慕容忠失陷自戕!”

傅颜面色骤变:“再探!”

“南兵乘胜,势不可挡,我军千里跋涉,人马疲惫,不可浪战,宜退守高平,深沟高垒,以挫其锐气,徐图破敌之隙。”

下邳王厉不耐烦地打断了傅颜的话:“我们鲜卑骑兵善战不善守,深沟高垒,连马都闷死了;再说,敌人深入国境,我为主,敌为客,如何倒要避他们的什么锐气!”

傅颜正欲争辩,却见又一骑报马飞来:“晋骑数千自胡陆北来,列阵于黄墟,鼓噪喧哗,距我军前队不过十五里,看旗号,是其建威将军檀玄所部。”

慕容厉精神大振:“哈哈,来得好!南蛮子敢和我们打骑战,正好挫挫他们的锐气,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