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怛罗斯(4)--勇士(1 / 2)

朔风飞扬 阿弩 0 字 2022-01-23

 “叫你送老父返家你偷回,令你帐前听令你当耳旁风,连本军使的令都不听,好大的胆!”李天郎声sè俱厉地喝斥浑身血迹的马锏,“想得鱼袋紫袍?哼哼,信不信先砍了你脑袋!”</p>

马锏低头跪在地下,咝咝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不敢说。他的腿边,摆着三颗血肉模糊的首级。他所在的一队弟兄,头一批登上了怛罗斯城头。</p>

“伤到哪里没有?”李天郎揪住马锏的红抹额,低声问道,“怎的不戴盔?”</p>

“仰攻城头,戴盔碍事,小的给了别人了!”马锏怯生生地回答,“就伤了手臂皮肉,已然包扎……”</p>

“到长骑队来吧,留在我遗恨怛罗斯(4)--勇士身边,”抓起马锏受伤的手看了看,李天郎松了口气,“我另派人接替你队正之位。”“谢将军厚意,但某曾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望将军成全!”马锏倔强的神情与其父如出一辙,“此乃家父言传身教,嘱某万万牢记之铁律!”</p>

李天郎将马锏的头往后一扯,双目直直盯住,“你再说一遍!”</p>

“誓言与队里弟兄生死与共,此乃家父谆谆教导,听闻承自将军本人也!”马锏头皮吃痛,但声音却是愈发高亢,“某决死不敢忘!”</p>

头上松了,李天郎背过身,半晌才挥挥手,“滚吧!”</p>

马锏欢天喜地叩首,跳将起来,又听得李天郎喝一声“慢着!”赶紧又跪下。</p>

“乌古斯,把我那套锁子甲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李天郎走开了。“穿在里面,外面再套铠甲,别忘了。狗东西!否则打断你的腿!”赵淳之掩埋好战殁大食人的尸体,回来向李天郎复命。正好看见马锏扛了一挂锁帷子擦着眼泪过来。看见赵淳之,马锏不好意思地笑笑遗恨怛罗斯(4)--勇士,手忙脚乱地跳上马,礼也忘了行,飞般跑了开去。尾尘中飘来一段苍劲的《朔风飞扬曲》:</p>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p>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p>

朔风飞扬兮,苍穹飞雪。</p>

旌甲蔽rì兮,笑与君决。</p>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p>

干犯军法兮,身不zì yóu。</p>

号令明兮,赏罚信。</p>

赴水火兮,敢迟留!</p>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p>

杀尽贼子兮。觅个封侯!</p>

嘿呀!</p>

觅个封侯!</p>

“善哉,善哉。”赵淳之闻声看看,是方才被自己弟兄抓住地一个汉人和尚。一个和尚单人独骑地出现在大食人控制的河中。两军交战的战场,自然极有jiān细地嫌疑。“此歌虽慷慨激烈。惟杀孽太重。你杀我杀,杀个没完。以臭皮囊换臭名利,阿弥托拂!轮回轮回!”</p>

“你个臭和尚,聒噪个啥?”押解他的士卒推搡他一把,“我看你就象jiān细,呆会看将军怎么处置你!”</p>

和尚也不争辩,摇摇头,不再说话。</p>

抓住他地时候,这个和尚居然还不忘为掩埋的尸首念经超度。搜了他的身,除了一披老骆驼,一包经书口粮,别无长物,似乎真的是个以玄奘大师为楷模的修行者。</p>

和尚地眼光被什么吸引,赵淳之循之望去,原来是那个被俘的大食人。李天郎居然叫人松了他的绑,让他跪地向西方做奇怪的祷告。</p>

“伊斯兰,穆斯林。”和尚收回了目光,喃喃念道,低头合十,神sè凝重,不知想到了什么。</p>

大食人虔诚地以头叩地,嘴里同样喃喃念诵。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衬出他轮廓分明的面庞,那双深深眉骨下的眼睛,放shè出圣洁坚定的光芒。叩首完毕,大食人直起身,向西边好一阵呆望,是在和他们地神灵交流么?</p>

赵淳之知道李天郎历来尊重本营各胡族士卒的信仰习俗,允许萨满巫师和占卜在军中隐蔽做法。虽然这些神鬼灵变之举被严格限于誓师、送葬和疗伤,但这已经是违反大唐军纪的行为。照大唐军律之十七条五十四斩第七云: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yín军,犯者斩之。可李天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件事上妥协了自己一贯坚持地军纪,有时候甚至自己也参与到各种神鬼仪式上去。就算是鼓舞士气,他也太冒险了,赵淳之一直不能理解。你看,现在居然同意敌人当着众士卒的面搞那些莫名其妙地鬼仪式,真是……</p>

做完礼拜地大食人慢慢站起来,神情又恢复了漠然和冷傲,他面带轻蔑地将手往吕乌镡面前一伸,满不在乎地让骂骂咧咧的吕乌镡重新将自己捆起来。眼光只是向已转身走开地李天郎处扫了扫,轻轻点了一下头,但是李天郎没有看见。</p>

赵淳之注意到这幕,心里一动,似乎悟到什么,但又理不清楚,和李天郎在一起,经常有这种似有所悟,但又不明就里的感觉。见李天郎往自己处来,赵淳之赶紧下马,站好挺挺腰杆,行了礼。</p>

“本部亡者,尸身可都运回?”李天郎问道,“大食人的尸体可尽皆入土安葬?”</p>

“皆按将军令妥善安置。”赵淳之拱手应道,“吾部战殁之二百六十一人,尸身已运回。另收得大食人尸身六百一十三具,皆葬于河边高处,立白石为记。”</p>

“好,”李天郎喃喃道,“战士就应该埋身于生前鏖战之沙场……大食人笃信异教,死必土葬,我等虽为敌手,但应尊其信仰……”</p>

“将军仁义,功德无量。”这是赵淳之的真心话,看着黯然沉思的李天郎。他莫名地感动起来。怎的多个和尚?”李天郎注意到后面合十不言的僧人。</p>

赵淳之将情形说了一遍。</p>

李天郎点点头,温言道:“请问师父法号?从哪里来?又怎地在这里?”</p>

和尚抬眼一见李天郎,微微一愣。李天郎也觉此人面熟。好象在哪见过。</p>

“小僧悟明,秉承佛祖旨意。往河中重布我佛信念…悟明?李天郎歪头想了想,也甚耳熟。</p>

“将军可曾与小僧在交河有一面之缘?那位jīng通卢文的女施主可还与将军一起?当rì幸得她指点迷津,小僧没齿难忘……”</p>

哦,是那个误取经书的悟明!李天郎展颜一笑,这么久能在这么远地地方遇到故人。委实是缘份。“交河匆匆一别,居然四年有余,亏大师还记得!大师这是往哪里去,怎会在此凶险之地?”</p>

“小僧误取真经,无颜回寺,便自罚远走河外,宣扬佛法,普度众生。数年来,犹如漂泊之风吹赶的空果壳。风尘仆仆,终rì跋涉,随遇而安。不敢说修行炼法,但求以心报佛……”</p>

悟明说得很平静。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孤身一人游历荒漠雪原,是何等艰苦卓绝!真是难以想象他还能活到现在。</p>

“河外原乃佛法崇圣之地。只是大食东侵方才凋零,小僧立志让此地众生重信我佛,使此佛光普照……”</p>

“大师当真好志向,好毅力!”李天郎赞道,“当真生死置之度外,佛祖当知大师诚心也!”</p>

悟明苦笑一下,合十行礼,道声“过奖。”“大师先且回吾营歇息,待某忙完军务再与大师盘恒。”李天郎还要说什么,匆匆赶来地虞侯带来了高仙芝中军帐集合的命令</p>

“去扎营吧,叫将士们好好休息,该记该赏的功劳,先且记下吧。”李天郎有些疲惫地跃上战马,低头嘱咐赵淳之,“还有更大的仗呢,今天仅仅是个开始。”</p>

不远处,衣甲鲜明的八百保大军正在入城,怛罗斯城里地硝烟还未散尽……</p>

身材伟岸的艾哈迈德.哈桑.曼苏尔象一杆标枪,直挺挺地站在高仙芝的面前,隼鹰般的目光挨个扫过一班唐军将领。那神情仿佛他并不是战俘,而是高高在上的阅兵统帅。刚才好几个牙兵想将他摁倒叩首都没有成功,引来诸将一片愤怒的喊杀声。倒是高仙芝,很宽宏地制止了恼羞成怒的牙兵,任由他高耸耸地站在zhōng yāng。</p>

可恶,原来上座的那个就是唐军最大的官,自己差点就砍了他地头!</p>

曼苏尔根本不怕死,为安拉的圣战而死是穆斯林最美好的归宿,我地灵魂将在天国享受无上的荣光!</p>

不少唐军将领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食战俘,评头论足,窃窃私语者甚众。“真他娘地想打断他地那条长腿!”席元庆狠声道,“nǎinǎi的到了这里还如此猖狂!”</p>

“是个壮士!”张达恭悄声道,“骨头倒也硬朗,看大将军如何消其气焰!”</p>

“好大个子,比昆仑奴还高,抓回长安为奴肯定抢眼,”贺娄余润上下打量,已将曼苏尔看着了圈中地牲口,“明rì交战我也多抓几个!”</p>

高仙芝很有点不习惯仰着头看这个身高近七尺的巨人,他特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哪里人氏?”</p>

杜环的大食话不佳,勉强传译过去。</p>

晚到的李天郎溜边进来,要弯腰行礼,高仙芝看见了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先行落座。曼苏尔耳朵一抖,转身看见了,眼神一凛,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什么,杜环愣了愣,曼苏尔瞟了一眼紧张口吃的他,又用另一种语言说了一遍,重新注目站在一边的李天郎。</p>

“贼人问刚才进来的是谁?”杜环译道,“此人会说波斯语。”</p>

“好贼子,不答大将军话,倒先诘问起来,好生无礼!”李嗣业皱紧了眉头,“要先重重责罚。.1#6##网.灭了他的戾气再说!”高仙芝冷笑一声道:“不必,蛮荒野人,知道什么礼数;败军之将。此时呈勇又有何用!杜环,告诉他吧!”</p>

听完杜环传译。曼苏尔似乎想抬手行礼,但被绳索捆个结实,只是手臂动了动,他撇撇嘴,鹰钩鼻子两侧的褶皱更深了。</p>

又是一长串波斯语。曼苏尔说得很快,杜环有些应接不暇,只断断续续翻译说:“此人说李将军不仅是他碰到的最厉害的战士,也是最有气度地将军,确实无愧于雅罗珊之号。他输得无话可说,他将牢牢记住李将军的名字,直到他进入天国,下辈子投胎再和李将军较量。他还说即使是李将军这样的勇士,也快投胎了。因为伟大地阿布.穆斯林埃米尔将很快率大军把我们所有的人都送进地狱……还有什么安拉甚地,小的听不懂。”</p>

“听不懂就滚下去!”高仙芝有些恼火地喝道,“不是说jīng通胡语么。此时却张口结舌起来!”</p>

杜环吓得脸sè发白,缩首退立一边。</p>

“李天郎。你手下不是有波斯人么。叫几个来!”高仙芝不耐烦地叫道,“如听天书般。急煞人也!以后灭了大食,得叫所有的贼人都学中土之语,学不会就宰了他们!”</p>

“末将辖下旅帅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正在帐外听令。”李天郎显然已事先知道俘虏的来头,这又令高仙芝挑了挑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道:“快传尔等进来!”</p>

头一次进得中军大帐,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有些紧张,他们先后施礼,最后都恶狠狠瞪着曼苏尔。作为波斯萨珊王朝的后裔,他们对皈依伊斯兰地波斯同族有比其他人更强烈的仇恨。</p>

“听着,叛徒!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大将军的话,否则把你裹在猪皮里喂狗!”白苏毕的声音又尖又腻,要不是在中军帐,他不知还要说出怎样恶毒的诅咒来。</p>

“你听见没有,该死的杂碎!”玛纳朵矢真想直接杀了这个翻着眼珠藐视他们的波斯叛逆。</p>

“两条没了主子的丧家之犬,居然还有资格在这里狂吠,要做给你们的新主子看吗?”曼苏尔轻蔑地回骂他们,“你们还没有被埋葬在泰西丰吗?要不是安拉可怜你们,你们早就跟你们地勃善活一起粉身碎骨了!哈哈!”</p>

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气得浑身发抖,两人对望一眼,一起跪地奏道:“大将军,待会问完话,请将此人交我兄弟处置!我等感激不尽!”</p>

高仙芝捋捋胡子,摇头道:“如此稀罕的物件,还暂时不能让你们随意处置,不过本使答应你们,再有俘获波斯叛贼,悉数交你兄弟二人处置!好了,先传译吧。”</p>

白苏毕、玛纳朵矢兄弟谢了,两双喷shè怒火的眼睛恨不得将曼苏尔烧个干净。曼苏尔用阿拉伯语高颂《可兰经》,毫不畏惧地与两人正面对视。</p>

有了两个波斯传译,问话通畅许多。</p>

“送我们下地狱,好大地口气!”高仙芝冷笑着说,“看到今天昭武胡人的下场了么?你们大食那些人马,强得了多少?大唐雄师,无敌天下,岂是你等蛮夷所能想象地!”</p>

“我伊斯兰大军席卷西方,征服河中,所占地土地,臣服的各族,囊括了整个世界!要不是内乱,你们汉人哈里发也会拜服在安拉使者地脚下!”曼苏尔笑道,“我们穆斯林战士岂是那些河中第赫干的草包军队所能比拟的!当年伟大的战士“安拉之剑”哈立德率领五百人就慑服了整个沙姆(今叙利亚),猛将欧格白同样五百人就横行马格里布,骁勇的塔里克仅率七千人就扫平了安达卢西亚(今西班牙),呵呵,穆斯林战士到底有多强,不再需要我多费口舌,你们很快就会知道!”</p>

“是吗,你参加过多少阵?”高仙芝眯起了眼睛,“小小一个百夫长,能知道多少?千军万马的交锋,恐怕别说见,就是听也未听说吧!”</p>

“哼,本人征战十余年,马蹄不仅踏遍整个呼罗珊和河中。还远至汉志、埃及和努比亚!和第赫干人、埃及人,拜占庭人做过战!千军万马的战斗,不知参加了多少!”</p>

曼苏尔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穆斯林军队征服世界的辉煌战绩。从东方的呼罗珊讲到西方的安达卢西亚;从穆罕默德地“壕沟之战”讲到“卡迪西亚大胜”;从征讨拜占庭到剿灭萨珊波斯。高仙芝不断打断他的话,故意以置疑的口气诱引他说战斗地细节。心直口快的曼苏尔浑不自觉。兴之所至,连穆斯林擅长地“五肢阵”都不经意冒了出来。</p>

“以安拉的名义,穆斯林的利剑将粉碎一切抵抗,伟大的战士将用鲜血铸就名垂青史的杰哈德!”曼苏尔舔舔讲得口干舌燥地嘴唇,环视了唐军诸将。“你们迟早会拜服在安拉的脚下!”</p>

高仙芝率先笑了起来,显得非常乐不可支,唐军将领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确实,什么鸟壕沟战役,什么狗屁卡迪西亚大胜,在灭国无数的大唐军队眼里,分明就是哗众取宠,夜郎自大。大食两次与大唐交手,还连同吐蕃助势。都是损兵折将。安西居然连汉军都未出动,光派些蕃国旁军就打得大食丢盔弃甲。更别说什么“渴水rì惨败”了,连突骑施苏禄都打不过的傻瓜居然还言之煌煌地说如此大话。怎不叫人笑掉大牙?因此,高仙芝大笑。席元庆更是笑出了眼泪。</p>

“既然你们那么厉害。那你怎的在这里?”高仙芝一番反驳说得曼苏尔一时无语,“你是被谁打败的?当时你人多还是我人多?象李将军这样杰出的将士。大唐数不胜数,杀你一个小小百夫长跟杀鸡一般,罢了,说多了量你一介鲁莽小吏也是不懂,还是回去念你的经吧!呵呵,那个什么埃米尔,叫什么来着?”</p>

“阿布.穆斯林。”杜环忙道。</p>

“对,就是这块破布,本使迟早将他扯来做裹脚布,”高仙芝舒服地重新落座,不再仰头视之,“大唐雄师,会教会你们如何臣服!连同你们的什么安拉!”</p>

众将齐声大笑。</p>

曼苏尔愤怒地高呼“不许你肮脏地嘴侮辱真主!真主伟大!”</p>

李天郎没笑,他紧盯着昂头站立的曼苏尔,心里清楚地知道,对方说的话一点没错,大食军队,确实是迄今为止唐军遭遇地最强悍的对手。他也清楚地知道,高仙芝同样对此洞若观火。在曼苏尔不自觉地讲述中,狡诈地高仙芝不知获得了多少有用的情报。</p>

七月地大漠,白天骄阳似火,热浪灼人。</p>

远处大食军队连绵的帐篷在蒸腾的空气中变形流动,仿佛是一条飘逸的白sè河流。</p>

有干涩的烟柱从远方那个叫阿克拉克荷的小村庄升起,斥候说,那个破败的小村子已经成为大食军队的中军指挥所在。怛罗斯城头,大唐旌旗垂落,一动不动。</p>

女墙后面可怜的yīn影中,值更的士卒躲在里面,无聊地打着呵欠。几个jīng神好的小头目,一边喝着凉茶,一边玩着猜子儿的游戏。</p>

这样的酷热,没有人会傻到来搦战,可能走到半路就被晒干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