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_一、金币变成了枯叶(1 / 2)

 第八卷

一、金币变成了枯叶

格兰古瓦和圣迹区的人全都心神不定,坐卧不宁,足足有一个月不知道爱斯梅拉达的下落了,埃及公爵和那群流浪乞丐朋友们忧心如焚。那只山羊也销声匿迹,这更增添了格兰古瓦的痛苦。一天晚上,埃及姑娘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到处寻找,也都是徒劳,有几个爱戏弄人的癫痫乞丐对格兰古瓦说,那天晚上在圣米歇尔桥上看见她跟一位军官跑了。可是,这位按照吉卜赛方式成婚的丈夫是一个从不轻信的哲学家,再说,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妻子是个冰清玉洁的贞女。他有过亲身体会,知道护身符的魔力和埃及姑娘的道德观结合起来会使她保持贞洁,一尘不染。他用数学方式计算过贞洁的二次方会产生多大的阻力,因此,他在这方面一百个放心。

不过,他也无法解释埃及姑娘的失踪。他忧心忡忡,要是可能的话,他会因忧虑而消瘦的,无奈他已瘦得不能再瘦了。他愁得对一切都漫不经心,连他的文学爱好,连他那本大作《论规则和非规则修辞》,统统被抛之脑后。他原计划一有钱就把那本书送去印刷的。(自从见过雨格·德·圣维克多用凡德兰·德·斯皮尔的活字印成的《论学问》后,他总是念叨着他那本书也要用活字印刷。)

一天,他愁眉不展地从图尔内尔刑事法庭前经过,看见司法宫的一道门前挤满了人。

“怎么回事?”他见一个年轻人从里面出来,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年轻人回答,“听说是在审判一个巫婆。她杀了一个近卫骑兵。因为这案子似乎涉及巫术,巴黎主教和教会法庭都出面了,我哥哥是若扎的副主教,他的精力也都泡在里面了。可是,刚才我去找他,人太多,挤不过去。真叫人扫兴,因为我需要钱。”

“唉!先生,”格兰古瓦说,“我真愿意借些钱给您,可是,虽说我的裤子破了,却不是被钱币戳破的。”他不敢告诉年轻人,他认识他的副主教哥哥。那次在圣母院的中殿谈话以后,他一直没有再去找他,这一疏忽使他局促不安。

大学生径自走了,格兰古瓦随着人群走上通往刑事法庭的楼梯。他认为观看审讯刑事案是排忧解闷的最好办法,因为法官一般都愚蠢可笑,会让你开心得忘却烦恼。他夹在人群中,人们不声不响、摩肩擦背地往前走。司法宫的走廊蜿蜒曲折,又长又暗,仿佛是古老建筑物的肚肠。格兰古瓦在长廊里走走停停,十分乏味,走了许久才走到一道矮门前,里面是一间厅堂。格兰古瓦身材高大,可以越过人群涌动的头顶向里面张望。

大厅宽敞而阴暗,因为阴暗就显得更宽敞。正是傍晚时分,狭长的尖拱窗户只能透进微弱的光线,还没照到大厅的拱顶就消失了。拱顶巨大的桁架上有数以千计的雕像,仿佛在昏暗中隐隐跳动。有几张桌子已经点起蜡烛,烛光照着埋头文牍的记录员的脑袋。大厅的前部被观众占据,左右两侧,在几张桌子前坐着穿长袍的人,最里首的一张台子上坐着好几排法官,最后两排隐没在黑暗中。一张张脸呆然不动,阴沉可怖。墙壁上饰有数不清的百合花图案。一个巨大的耶稣塑像在法官们头顶上若隐若现;到处竖着长矛枪戟,烛火照得尖头闪闪发光。

“先生,”格兰古瓦问身边的一个人,“那边坐着那么多人,像是在开宗教评议会似的,是什么人?”

“先生,”那人回答,“右边的是刑事法庭的顾问,左边的是诉状审理庭参事;穿黑袍的是教士,穿红袍的是法官。”

“上首那个满头冒汗、满脸通红的胖子是谁?”格兰古瓦又问。

“那是庭长先生。”

“他后面的那几只绵羊呢?”格兰古瓦继续问道。前面我们已说过,他不喜欢法官。可能是因为那次演出失败后,他对司法宫一直耿耿于怀。

“那是王宫审查官。”

“他前面那头野猪呢?”

“高等法院刑事庭录事先生。”

“他右边那条鳄鱼呢?”

“那是菲利普·勒利埃先生,国王的特别律师。”

“左边那头胖黑猫呢?”

“雅克·夏莫吕先生,国王在宗教法庭的代诉人,旁边是宗教法庭的先生们。”

“喂,先生,”格兰古瓦说,“这些蠢货在那里干什么?”

“他们正在审判。”

“审谁?我看不见被告。”

“是个女人,先生。您不可能看见。她背朝着我们,而且,前面的人群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您看见那儿有一堆长矛吧,她就在中间。”

“那女人是谁?”格兰古瓦问,“您知道她的名字吗?”

“不知道,先生。我刚来。不过我想与巫术有关,因为宗教法庭也参与审问了。”

“好啊!”我们的哲学家说,“我们就要看到这些穿袍子的吃人肉了,场面总是老一套。”

“先生,”那人说,“您不觉得雅克·夏莫吕先生看上去很温和吗?”

“嗯!”格兰古瓦说,“我对尖鼻子、薄嘴唇人的温和向来不信。”

这时,周围有人制止他们讲话。一位重要证人正在作证。

大厅中央,有一个老婆子在说话,她的脸被她的衣服遮住,看上去就像一堆会走路的破布。她说:“各位大人,事情完全是真的,就跟我是法鲁代尔一样真实。我在圣米歇尔桥上开客栈已经四十年了,我非常守信用,如期缴租金、缴税、缴年贡,我家大门对着上游方向的塔森-卡伊亚洗染店。——我现在成了可怜的老太婆,从前可是个漂亮姑娘,各位大人!——近来常有人对我说:‘法鲁代尔,你晚上纺纱不要纺得太晚了,魔鬼喜欢用它的角梳老太太的纺锤。夜游修士去年出没于圣殿骑士寺院,现在肯定在老城游荡。法鲁代尔,当心他敲你家的大门呵。’——”

“一天晚上,我正在纺纱,听到有人敲门。我问是谁,外面就骂开了。我打开门,走进来两个男人,一个穿黑衣,另一个是英俊的军官。穿黑衣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就像两盆炭火,除此之外,只看见斗篷和帽子。他们对我说:‘要圣玛特房间。’——是我楼上的那间,各位大人,是最干净的。他们给了我一枚金埃居。我把它藏进抽屉里,我说:‘明天拿这钱到格洛里埃特屠宰场去买些牛下水。’——我们上楼了。到了楼上那个房间,我刚转身,黑衣人就不见了。我有点纳闷。那个像大老爷的漂亮军官和我一起下楼,然后出去了。我才纺了四分之一支线的工夫,他又回来了,带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布娃娃,要是她头上有点装饰,一定会像太阳那样发光。她有一只公羊,一只大公羊,黑的还是白的,我记不清了。我当时心里就嘀咕,带个姑娘来,我管不着,可是公山羊!……我不喜欢这种畜生,长着胡子和角,看上去像个男人。再说,又是星期六。不过,我什么也没说。人家付我那枚埃居了嘛。我这样做没有错吧,审判官先生。我领那姑娘和队长上了楼,然后,我就走了,让他们单独待在房里,也就是说,同那山羊在一起。下了楼,我又继续纺线。——有一点要向你们说明,我的房子有两层,和其他房子一样,后面是河,楼下和楼上的窗子都是临水而开。”

“我又开始纺线,纺着纺着,也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夜游修士,看见那头公山羊时,我就想到了那个修士,再说,那位漂亮姑娘的打扮也着实有点古怪。——突然,我听见楼上有人惨叫一声,紧接着,什么东西摔在地板上,后来又听见开窗子的声音。我跑到楼下的窗口,就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我眼前一晃而过,掉进了水中。这是一个穿教士服的幽灵。那天晚上有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朝老城方向游去了。我吓得浑身哆嗦,于是,我叫来了夜巡队,夜巡队的先生们进来了。起初,因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正在兴头上,把我揍了一顿。我给他们作了番解释。我们一起上楼,我们看见的是什么呀?我那可怜的房间满地是血,队长躺在血泊里,脖子上插着把匕首,姑娘在装死,公羊吓呆了。‘这下好了,’我说,‘我得用半个月时间才能把地板洗刷干净。得一点一点刮,太可怕了。’——军官被抬走了,可怜的年轻人!那姑娘身上的衣服全都给扒开了。——等一等。最糟糕的是,第二天,当我想拿那枚金埃居去买牛下水时,我在放金币的地方只看见一片枯叶。”老婆子住口了。听众恐惧万分,低声议论。

“那个幽灵和那头公山羊,真有点巫术的味道。”格兰古瓦身旁有人说。

“还有那片枯叶!”另一个说。

“毫无疑问,”还有一个说,“那姑娘是巫婆,同夜游修士串通起来抢军官们的钱包。”

连格兰古瓦也差点认为这件事挺吓人,挺逼真。

“法鲁代尔女人,”庭长威严地说,“您还有别的什么要向本法庭讲吗?”

“没有了,大人,”老婆子回答,“不过,报告里说我的房子歪歪斜斜,臭气熏天,这样讲太过分了。桥上的房屋看上去都不怎样,因为人太多,可是,卖肉的都住在那里,他们都很有钱,妻子也都是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

那位被格兰古瓦称做鳄鱼的法官站了起来。“安静!”他说,“我请诸位注意,从被告身上发现了一把匕首。——法鲁代尔女人,魔鬼给您的金子变成的枯叶带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