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咒力是人类情绪的产物,术式的运转情况和术士的精神状态挂钩。就在我因来信动摇的那一刻,潜伏的诅咒便抓准空子,全力撞向结界的薄弱处——
“啪”、“啪”、“啪”。
如同锅内滚水翻腾,气泡破裂的声音在空气接连响起,
那是直哉身上的草包护符发出的悲鸣。此时,除去我那变薄的结界,只有他颈上“祝福的烛火”还在努力跳动。
加护折了大半,直哉仿佛也置身于沸水之中,漂亮的脸蛋上浮出异样的绯红,本应沿体表循环的咒力也乱成一团。
眼前的一切都太异常了!
不详的黑气、凶猛的发热,以及尖叫后陷入混乱的阿玲——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景象,将一丝不苟梳起的头发挠得散乱,佝偻背部,以双手掩住面颊,自指缝间挤出慌乱的悲鸣:
“是夫人,夫人要带走这孩子了。”
被诅咒影响神志了么?
……快给我派上用处!
漆黑的触、手如利箭射出,它们越过阿玲,将直哉揽入我怀里。我一边努力修补皲裂的结界,一边抓紧了阿玲的胳膊,催动咒具。
“未尽之言”通过身体接触直接发挥作用,将我的呼喊直传阿玲脑海,她摇晃的身体一顿,终于找回些沟通的意识。
“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告诉她大夫的事的。”
“他说他会帮忙的,大家都这么做……”
“夫人不该吃那些药的……我为什么没有劝住她?”
“可是为老爷生下继承人,明明也是她的意愿,为什么又反悔了呢?”
从她断断续续的念叨里,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熟悉的套路令我眉头紧锁。
咒术界中一场场孩童早夭的悲剧里,除了天妒英才,还有不少人为因素——
传言早早觉醒咒力的孩子,更能觉醒出强大的咒术。
这样的理论在这个年代盛行已久。
我的母亲不是第一个坚信求子神方的女人。
直哉的生母也在孕期使用了禁药,将两岁后的觉醒提前到了出生日。碧眼的孩子为她争得了主母的荣光,子|宫内暴动的咒力风暴则耗尽了她大半生命力。
孩子出生、母亲逝去。
遗留的副作用同样为孩子带去诅咒。他的一张小脸时常因为波动的咒力烧的通红,现在更是因为怨念的侵蚀喘不上气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既然诞生的缘由已被言破,咒灵也不再隐藏形态。
寄宿于神龛的女人爬了出来,将梦中的场景搬到了现实。
室内倏地下起了“暴雨”,漆黑的雨点从房顶落下,在半空中相互纠缠,聚为一条吐信的巨蛇,重重砸向我的位置。
见势不妙,盘旋在我周围的触|手急剧扩张,化为龟背似的壁垒,将我和阿玲一同罩住。
“锵!”
两者撞击发出一阵使人牙酸的声响,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
聚集的黑发被龟甲卸去大半冲力,如怒放的花朵打开四散,隐藏在正中的杀招,如花蕊显现。
“巨蛇”吐出了毒信。
它冲向我怀中的直哉,在我侧身避让时,狠狠穿透了我的手背。用裸露在外的部分绞紧了我的手腕,锐利的发丝割开我的皮肤,殷红的血液飞溅而出。
漆黑的发丝仍在发力,就在它将我的整只手臂搅成肉泥前一刻,被我护在怀里的直哉发出了啼哭。
混乱中,他四散的咒力有一缕恰巧灌入护符,一时间被染血的护符光芒大盛。
最后的咒力化为爆发的火焰,它救下了我的胳膊,暂缓了咒灵的攻击势头。
“快跑啊!叫人过来!”
我趁乱再次激活“未尽之言”,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身边的阿玲狠狠地推了出去。现在咒灵的目标是抱着直哉的我,阿玲比我更熟悉禅院家的地形,她先逃走才有叫来后援的可能。
就在发丝扎入我血肉那瞬,咒灵意味不明的尖叫化为女人的哭喊,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只是想让直毘人大人开心而已,我想要他爱我。我吃了恶心的药,身体肿了起来,好痛、我变得好丑。他们剖开我的身体,取走我的孩子,却没有人记住我……”
“他还是惦记着别人……谁都不爱我,谁都不在乎我,好痛苦、好痛苦、我后悔了!我要报复他!!我要带走那个孩子!”
强烈的情感中,一半是对直毘人的爱,一半是恨,但痛苦却只留给了自己和孩子。那因爱歇斯底里的姿态,逐渐和我记忆中另一道身影重叠。
尖锐的疼痛令我眼前发白,冷汗早已濡湿我的鬓发。但此刻,比起将被杀死的恐惧,我感受到的却是愤怒。
为什么?
若不是哑巴,我多想像阿玲一样发出质问。
她们是不是总喜欢这样?把孩子当成讨好丈夫的工具生下来,如果没能从男人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迁怒给自己的孩子。
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意愿,想不想出生,想不想吃药,想不想开口……
就这样剥夺了他的想法,现在连生命也不放过了么?
凭什么呢?
强烈的情绪使我忘记逃跑,放弃求饶,只想一股脑释放出现在所有的咒力,将这个陷入癫狂的女人掼倒在地。
因疼痛而抽搐的手指像鸡爪一样收缩。我咬紧牙关,将洞开的掌心狠狠一攥,把火焰中幸存的头发用力拽向我的位置。
而在我的周围,被黑发打散的黑影并未散去,它们悄悄化为弥散的大雾,将我和咒灵团团围住。
相传天元年轻时曾四处云游,为村落张开结界隔绝妖魔的袭击,他的出现是祝福也是诅咒,结界内聚集的高浓度咒力唤醒了新生儿的潜力,也招来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