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漫长，也有点混乱，最清晰的那部分记忆便是正在逐渐复苏的现在……以及遥远以前的黑暗时代。夹在两段清晰的记忆中间的那部分，就像是没被光芒找到的黯淡角落一样，毫不起眼。倒不是说中间那漫长的岁月都没有意义，只是那部分岁月对她们而言只有“停滞”与“等待”，在无尽的、近乎永恒的等待中，逐渐麻木，逐渐封闭了心灵。

并不是说，那段漫长的时间没有意义，但，那段时间里没多少欢乐倒是个事实。回想过去那八十个纪元，自己似乎没有笑过多少次——似乎不止如此，不只是没有笑过，好像连情绪波动都减弱了许多，大概是彻底麻木了吧。无论是看待自己还是看待此世间的事物，心态都已经麻木得“病入膏肓”，似乎无法再恢复了。

她们是背负着仇恨与宿命苟活下来的旧日亡灵、残兵败将，不过，她们不会因此为枷锁与束缚困锁此身与灵魂，不会因此为自己加上无谓的负担。当年事如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头来也只能说一句“拼完了、结束了”，然后暂时将一切都搁置。

虽说不是枷锁，但此事的存在，仍然是心里的一道伤疤，感觉心与灵魂被挖走了一大块，此后，伤与痛的感觉便占据了心里的绝大部分，将其他的情绪都压制了不少，就像一层笼罩在头上的阴霾。这也是，那漫长时间过去，却像是并没有活着度过那段岁月的原因，就连记忆，也都染着一半的灰色。

不管是她还是霜霜还是大笨蛋都是如此的情况，都存在这一份割裂感，不过大笨蛋的情况会轻一些，但也会更重一些——轻的地方轻；重的地方已经可以弃疗了——毕竟，他是一直经历着轮回，而且是“蒙着灵魂的眼睛”去经历的轮回，与她们枯燥等待的几十个纪元并不一样。

虽然听大笨蛋说，那部分记忆差不多都已经封存好了……

至于这种割裂感的影响……很明显：大笨蛋就如刚刚所说，轻的轻、重的重，无需诊断直接弃疗；她的话，在无意识之中想要让现状立刻马上恢复到以往的模样；霜霜变得比以前更黏着大笨蛋了。

以上是不同的部分，相同的部分比如：他们仨全都变得多愁善感，时不时就会叹息、扎心。

唔……这样看下来，她还是不够成熟呐，沉不住气。她要做的事算是核心事情，操之过急只会搞得乱七八糟，必须要慢慢的，一点点地进行引导，让一切都自然而然发生才行——她就说了自己不擅长管理，引导前路这方面的事情，还是交给家里那颗一闪一闪的大笨蛋就行了。

“所以……”

霜霜仰头看着清晨的太阳，过了一阵后低头看向和小星星一样正坐在顶端边缘，摆着双手虚合十指对点姿势，闭着眼睛让能量轻缓流转的源空，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源空让灵魂里那部分微弱的起源能量流转了一阵子，慢慢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睁开眼嘟囔：“学大笨蛋一样，念清心咒。”

霜霜：“……何故如此？”

“因为嘴巴上所说和心里所想并不一致。”源空对她咧咧嘴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但我心里就是压制不住很急躁，急匆匆地想让我所知的情况恢复成原状——这是错误的想法，需要压制，需要心平气和淡定下来。念念清心咒感觉缓解了不少，接下来只要少接触这方面的事情就可以了……嗯，少点接触、少点思考……心无杂念。”

霜霜恍然应了一声，走到源空身旁按了按她脑袋：“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一样，放不下那个逝去的时代啊，放不下曾经的那一切……”

源空瞥了她一眼打趣道：“你和大笨蛋关系更进一步，更黏糊了，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这几天我看你似乎都放松了许多。”

“确实。”霜霜坦然应了下来，“和小星星待在一起，像是捡回了活着的目标和方向，知道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和要面对什么，比以往待在冰里不停睡睡睡、睡到昏死要好多了——和小星星待在一起，有活着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源空：“明明你自己也是这个答案。”

“我也没说不是啊，”源空也是大大方方承认了，还叹了一声散去了刚刚摆着的姿势，“黑暗时代的逝去，带走了我们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目标等等，它们全都随着那个时代的逝去而变成了灰色。过往的那段‘灰色’岁月里，也唯有自己的本源本质与境界之路仍在往前走能带给自己一丝丝‘活着，还在前进’的感觉，但也仅仅只是活着罢了。”

“以往的‘灰色’与麻木，习惯了以后就不会再去在意任何情况，但在大笨蛋回来后……嗯……忽然就贪心了呐。”她长舒一口气轻摇着脑袋，“贪心想留住现在的时光，又贪心想让以往的场景重新出现在眼前，想见到以前的人，想……想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哎……”

“我们都是被那个时代困住的人啊……毁掉了我们的一切，只给我们留下了无边无际的仇恨与虚无……文姐姐她们也是这样对吧？起源一系的人，都是这样的对吧？——我们已经远离了过去，却也不存在于现在，游离在时间与世间之外，苟延残喘，是个孤魂野鬼，旧日的亡灵……哈啊，大笨蛋的话，总是一针见血，总是……让人无奈，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霜霜默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这道铭刻在灵魂里的伤疤……无法用时间填平、抹消，顶多就是将其压在心底让它慢慢酝酿，要么变得麻木要么变得疯狂。也许，只有当曾经失去之物回到身边的时候，过往的伤痛才会一点点消失。

跨越数十个纪元的执念与伤痛，无法忘怀，也无法放下。

她刚叹一声，听到迷迷糊糊的声音便转过头，看到小紫言躺在宽敞的沙发上翻了个身，不由得露出浅笑，不做声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随后，就像小星星一样，在这里巡视一圈，看看希叆她们、看看彩霞溟溟她们、又在紫夜和冰儿她们身旁转了一阵，等检查好所有人的情况这才溜回了边缘，与源空一起远眺清晨的太阳。

“说起来，你这么快就接受了小紫言啊。”感觉到霜霜慢慢飘回来，源空身体往后仰，双手撑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她，“青凰和溟溟也就罢了，我倒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接受了那丫头——该不会是……嗯咳？”

“才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霜霜白了她一眼，捋着自己的头发轻声道，“就是单纯的，挺欣赏她而已——那份坚定的意志、信念……看着看着，总觉得能想起谁；想啊想啊，就把思绪放在了自己身上，也放在了小雨她们身上，蓦然回首，竟是感觉看到了自己……那份心意，因为被谁拯救而奋不顾身想要做点什么的那份纯粹心意……”

她长叹一声：“和自己……完全一样呢。”

“是啊是啊。”源空忍不住揶揄，“一想就追随了几十个纪元那么长，甚至还义无反顾走上了起源这一条不归路。”

霜霜瞄了她一眼：“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想法呢。”

“我？什么想法？”

“支撑你度过这数十个纪元的想法啊，又或者是最初的想法。”

源空耸耸肩不甚在意随口回应：“前面一个问题和你一样，至于最初的想法嘛……你可别误会，我最初纯粹是去找姐姐的，虽然没想到还找回来一个姐夫。后来么，在他身边待着，在他那一片远离世间喧嚣的‘源初’里待着感觉挺舒服的，就这样留下来了呗。”

“寻找舒适的环境与住所是生命的本能，就算我是有点异常的特殊生命也不例外。”她怔了一下，恍惚了一瞬下意识补了一句无关的话，“住得太过于舒服与舒适就没事找事也算是……咳咳咳，我才不会这样，就下意识说出来的。”

霜霜：“……”这一瞬间的走神与打岔，好像让她想到了谁。

她叹了一声，在源空旁边屈膝而坐，双手抱着膝盖，神情微微有点变化：“其实，有点……有点小后悔。”

源空一怔：“什么后悔？后悔什么？”

“就……那事……”

源空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事”是啥，表情也在霎时间变得扭曲狰狞，满脸都写着“神经病”、“这谁这是？”“披着霜霜皮的其他人么？”“推完了就后悔算是什么操作？”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看到源空这表情，霜霜就知道她想岔了，干笑着往她额头上戳了戳，“是关于小星星变化的方面。刚刚才想到的，在你刚刚说割裂感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方面的事情。”

源空立刻收敛了扭曲的表情，想了一会，好像能明白她想说什么：“大笨蛋会在正常的时候变得更正常一些，在发病的时候病得更彻底一些……他以前一直都是裂开的状态，现在就裂得更加严重了。”

“是……啊。”霜霜把半张脸埋在手臂下，微蹙眉干笑，“有点……冲动了呢。”

“心有怀念、心怀眷念……心里有了牵挂就会有犹豫，就会有点迟钝，为了不让自己犹豫和迟钝，只好在相应的时候把自己逼得更疯。”源空长叹一声，“大笨蛋绝对会这样做。”

“本来就是个神经病了，现在只会神经得更加彻底。”

她再度发出一声长叹，用肩膀撞了撞霜霜：“你可得看好大笨蛋，别哪一天他把自己给整疯了……嘶，不过也不对，大笨蛋本来就已经疯到了极限……那没事了，那到时候出现异常了再说吧。”

霜霜使劲干笑，除了干笑也摆不出别的表情。

源空长叹一声，看着眼前好像放大了许多的那坨黑窟窿，微眯起眼睛：“好像靠得更近了啊……有点紧张，八十个纪元没打架，也不知道还拿不拿得动刀——大笨蛋现在在做什么？”

霜霜听了，通过那部分印记稍稍感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哦，只能感觉到那边传来了非常剧烈的起源能量的动静——能量起伏变化非常剧烈，而且……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从小星星的感官去感觉的话，就像是泡在温泉里，感受萦绕的热气与暖意包裹着全身；通过印记直接感觉外界的话，只有一股无尽的毁灭气息，无穷无尽的风暴……而且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有微弱的，无法分辨的话语从里面传来，是断断续续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