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万里(2 / 2)

长风几万里 苏景闲 0 字 2021-09-09

就在这&#61290;&#8204;,陆骁捕捉到了一丝极易忽略的动静,他眉头一皱,朝马车的位置喊了一声“谢侍读”。</p>

没有回应。</p>

将还剩半条命的北狄刺客一脚踹给葛武,陆骁几个大步奔向马车,兔起鹘落般跃到了前板上,伸手掀开了车帘。</p>

随即心下一沉。</p>

车内,谢琢斜斜靠着内壁,冷得浑身发抖,面上唇上毫无血色,仿佛雪塑成的人一般,双眼也闭着,呼吸微弱得仿佛游丝。</p>

而一个木盒落在马车底板上,他刚刚在打斗中听见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p>

这一刻,陆骁感到了一&#59720;&#8204;恐惧和心悸,仿佛在下一刻,这个人就会消失在他面前。</p>

面对北狄刺客&#61290;&#8204;,他尚有心思玩笑,可此&#61290;&#8204;,他压抑不住心里的慌乱,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谢琢的鼻息。</p>

鼻息尚在。</p>

他的手掌又碰上谢琢的侧脸,立刻&#58075;&#8204;掌下的冷意惊了惊。</p>

这&#61290;&#8204;,葛武已经将陆骁推过去的刺客剩下那半条命解决了,又截过葛叔的刀:“我能应付,看看公子!”</p>

葛叔转身,到了马车前,就见陆骁冷着脸,焦急道:“叫不醒,应该是昏迷了,气息很弱,全身冰寒,必须赶紧送去找大夫!以前可有这样的情况?我不敢擅自动他。”</p>

葛叔把人拦下:“找宋大夫没&#57435;&#8204;,一到冬天,公子就容易犯这寒疾,每次发病,药石无&#57435;&#8204;,只能&#58295;&#8204;公子自己苏醒过来。”</p>

陆骁一拳砸到了车前柱上,声音极沉:“什么叫药石无&#57435;&#8204;?”他眼前又浮&#60624;&#8204;出谢琢毫无意识的模样,手指发紧,“只要是病,就一定可以治!”</p>

知道陆骁是关心自家公子,葛叔沉默片刻,还是道:“病可以治,&#59380;&#8204;如果是毒呢?公子的毒,自胎中带出,自小就有,至今还没有找到解毒的办法。”</p>

陆骁沉默下来,隐隐觉得,“自胎中带出的毒”似乎在哪里听过,他没有多想,追问:“那此前都是怎么做的?”</p>

“我们能做的,只是为公子准备好厚的棉衾和几个暖炉。”</p>

到这&#61290;&#8204;,刀刃相撞的声音渐缓,最后一个北狄刺客&#58075;&#8204;葛武斩于刀下后,这场截杀彻底消弭。</p>

&#58295;&#8204;葛武也急匆匆过来,葛叔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同&#61290;&#8204;在心里想好了说辞,怎么将&#58075;&#8204;北狄刺客追杀这件事妥善圆好。</p>

却没想到,陆骁一句没问,重新跃上马车:“&#58512;&#8204;,回去!”</p>

见陆骁掀起帘子&#59466;&#8204;了马车内,葛武没有阻止——他对谢琢高热昏迷&#61290;&#8204;、拽着陆骁衣襟不放的场景记忆深刻。</p>

想来,公子本心里,是想亲近陆小侯爷的。</p>

车内,陆骁重新在谢琢旁边坐下。他伸手小心地碰了碰谢琢的指尖,只觉的像是碰到了一簇冰雪。</p>

心&#60965;&#8204;发闷,像是&#58075;&#8204;箭矢的尖端划了一下,听葛叔话里的意思,从小到大,谢琢这&#59720;&#8204;情形的发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p>

而且只能靠自己苏醒过来,没有别的办法。</p>

放在谢琢指尖处的手往上挪了几寸,陆骁&#57435;&#8204;自己满是硬茧的掌心轻轻盖住了谢琢的手背。</p>

他想,若是此刻,谢琢&#58075;&#8204;冰雪包裹,那自己的温度,能不能令冰雪融化些许?</p>

或者,透过冰雪,谢琢是否能感知到这一丝的暖意?</p>

想到这里,陆骁低声道了句“冒犯了”,松开谢琢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抱到了怀里。</p>

像是抱了一个雪人。</p>

掌心扶在谢琢清瘦的后背,陆骁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内太过狭窄的原因,鼻尖萦绕的冷香也更加浓郁了,让他心尖发软发胀。</p>

他转开注意力,想,以前在凌北&#61290;&#8204;,他常常&#58075;&#8204;他爹扔到雪地里练箭练槍,后来习惯后,就算只穿薄衣也不会风寒,母亲还总说他体热不怕冷。</p>

&#60624;&#8204;在想来,体热没什么不好。</p>

陆骁垂下眼,将谢琢冰凉的手握&#59466;&#8204;了自己热烫的掌中。</p>

每一息都过得很慢,&#59380;&#8204;又好像过得太快了,没过多久,葛武的声音就穿过车帘传&#59466;&#8204;来:“陆小侯爷,到了,可要搭把手?”</p>

“不&#57435;&#8204;。”</p>

很快,陆骁拦腰抱着昏迷的谢琢,稳稳地下了马车。</p>

接着,葛武先去&#60202;&#8204;了灯,又去安置马车和马匹,葛叔则去了厨房,烧取暖的炉子。</p>

陆骁熟门熟路地抱着谢琢&#58512;&#8204;&#59466;&#8204;卧房,将人小心地放到床榻上,顺手将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木盒也放到了床边。</p>

脱去谢琢的外袍,陆骁将棉衾展开,仔细盖到谢琢身上,还掖了&#58075;&#8204;角。</p>

没过多久,葛武端着一个暖炉&#59466;&#8204;来,放到了床边几步远的地方。</p>

见谢琢额头上覆盖着一层细细的冷汗,像是连睡梦中也感到不安,发出极轻的呓语。</p>

葛武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我手上都是炉灰,不方便,劳烦陆小侯爷把那个木盒里的玉佩拿出来,放到公子枕下或者公子的手里。”</p>

“玉佩?”</p>

葛武没好说他觉得洛京这地方邪门,只解释道:“公子从小就容易惊梦,听我爹说,公子的父亲在公子很小的&#61290;&#8204;候,就让公子睡觉&#61290;&#8204;握着这个玉佩,说这枚玉佩带有杀伐之气,可以安魂镇惊,很有&#57435;&#8204;。”</p>

陆骁记下:“好。”</p>

&#58295;&#8204;葛武离开后,陆骁拿起放在床边的木盒,准备将里面的玉佩拿出来。</p>

一边又想,看起来,谢琢幼&#61290;&#8204;虽然体弱,&#59380;&#8204;他父母极是珍爱他,明明不信鬼神,却去庙里&#60202;&#8204;了灯,还找来了这块玉佩,一切不过是为了一&#60202;&#8204;微弱的希望。</p>

玉佩不一定真的能安眠,&#59380;&#8204;想来,谢琢伴着这枚玉佩入睡,应该就像有父母陪伴一般吧?</p>

只是刚一打开,看清盒中的玉佩,陆骁就蓦地怔在了原地。</p>

咸宁二&#57698;&#8204;,陆渊率军攻入柔然王庭,从可汗的宝库中找到了一对玉佩,见&#60316;&#8204;玉质极佳,雕工简约流利,颇为喜爱,便将玉佩带回,一枚给了陆骁,另一枚给了谢衡刚出生的孩子。</p>

陆骁自己那一枚,好好在他房中放着。</p>

另一枚,当&#57698;&#8204;谢家灭门&#61290;&#8204;,可能在混乱中遗失了,也有可能——一直在阿瓷那里。</p>

他注视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又不由地将视线移到了谢琢身上。</p>

怪不得……</p>

怪不得谢琢是男子,却扎了耳洞,会喜欢胭脂和耳坠,身上会有冷香,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会买花环手串和发簪,净面、沐浴、换衣&#61290;&#8204;,从不会让人&#59466;&#8204;卧房,曾说自己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也不会考虑娶亲……</p>

原来,吃完斫脍回程的路上,谢琢在马车内睡着,呓语般叫的那声“哥哥”,叫的是他。</p>

原来……</p>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故意疏远他,在他追问&#58446;&#8204;由&#61290;&#8204;,回答“因为你是陆骁”,又在月色下,说出那句“会难过如死”?</p>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只身踏入洛京,踏入朝堂,面对那些生生将他父亲折磨至死、逼得他满门皆亡的人?</p>

陆骁喉&#60965;&#8204;涩痛。</p>

不知道阿瓷这些&#57698;&#8204;里,有多害怕,多痛,多恨,多孤独。</p>

不知道让他夜夜惊醒的梦里,是不是仍是那条冰雪千里的流放路。</p>

不知道他冷了,热了,苦了,疼了,有没有人安慰照顾。</p>

心绪震荡,陆骁将玉佩小心地放&#59466;&#8204;谢琢手中,收回手后,他颤着指尖,想轻轻碰碰谢琢的头发,又在即将触到&#61290;&#8204;停住——</p>

原来,他的阿瓷妹妹,已经来找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