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9.黑鶫之歌(2 / 2)

「总之你先来『Bright』吧,留在那里也不是办法。何况弘志哥和他们的鼓手也跟你在一起吧?人家还要彩排呢!」

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陈旧的录音。

挂断电话后,我思索着该怎么告诉学姊和古河大哥才好。

真冬失踪了。我说的话没能传达到她心里。『你自己想办法』学姊说过的话又回荡在我的耳中。但是我试着做了什么吗?结果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许多事物一一流逝吧?我明明站在离真冬最近的地方,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她了啊

「然后呢?要怎么办?」古河大哥这么问道。

走进地下室,向正在调整麦克风平衡的学姊以及古河大哥报告千晶来电的内容后,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穿着蓝色衬衫的工作人员在舞台四周来来往往,彷佛经过熬煮般凝滞而炽热的空气中,不时有乐器发出的啸叫声流窜而过。

怎么办?居然问我们怎么办?这个人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啊!其实我也很清楚自己正感到焦躁不耐。

真冬不会来了。这还用问吗?你就直接叫我们下台就好了啊!学姊也是,快点告诉我今天不可能上台表演了啊!

然而古河大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望着学姊;而学姊也看着他这么说道:

「离表演开始还有三个小时。」

「你白痴啊!」

古河大哥忿忿地说道,而我也深有同感。学姊是白痴吗?

「今天的表演是有预定顺序的好吗!等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来怎么办?临时被告知要提前上台可是给我们找麻烦耶!」

那就干脆点让我们解脱啊!为什么要问我们「要怎么办」呢?真搞不懂这个人。

「大成,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就算这样」

神乐坂学姊用力地将麦克风压进胸口,只听到监听音响发出「叽」的一声哀鸣。

「我还是想等。可以吗?万一还是造成你们的困扰,我会不惜一切补偿你的。」

「这不是补偿不补偿的问题!我才不管你们那个团员到底来不来,是说都这种时候了也该要有三个人上台的觉悟了吧?我可以多留一点时间让你们彩排,要更改演出曲目也无所谓!真搞不懂你们到底在坚持啥啊?」

「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乐团,所以不能那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学姊眼中明显地浮现畏怯的神情。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乐坂学姊居然感到畏怯?实在令我难以相信。

集训的那一晚我在阳台上就隐约有这种预感了。尽管如此,当事实摆在眼前,还是令人难过得快要无法呼吸。

这个人就是因为这样而渐渐失去了曾经一起玩音乐的伙伴。

所以她现在才会害怕失去真冬,更怕失去feketerigo。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学姊,尽管如此,我却无能为力

Livehouse里突然卷起一阵风,我和古河大哥不约而同地回头,只看到千晶推开大门冲了进来,身后的弘志哥等人则扛着包在棉被里的大鼓。

「小直、学姊!」

千晶一路奔跑进来,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以喷漆绘制了乐团标志的白衬衫上还留着汗湿的痕迹。

「真冬、又又不见了」

千晶讲到这里就接不下去了。她抓着麦克风脚架,低下头急促地呼着气。当时她明确表露出的忿怒,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真冬的吉他和千晶的鼓就像一个人的手和脚般完美地同步,又像是巧妙的轮唱般无止境地延续集训当时的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

尽管如此,真冬还是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这算什么呢?对真冬而言,我们到底算什么呢?结果不该是这样的啊!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结束?

「弘志,真抱歉,害你跟着白跑一趟了。」

看到帮忙把爵士鼓组搬上舞台的弘志哥,学姊隔着千晶这么说道。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啦!倒是你们有没有联络上那个女生啊?」

我和千晶都微微地摇了摇头。今天早上起床后,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每隔一个小时打一通电话给真冬,但却只听到「您拨的电话未开机」、「您拨的电话现在收不到讯号」之类冷冰冰的电子语音。

「姥沢同志她现在可能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学姊以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音量小到几乎要被四周工作人员发出的杂音给吞没。她真的这么相信吗?这个人为什么死不放弃呢?

「为什么要坚持到这个地步呢?」

听到弘志哥的疑问,学姊露出了黄昏般的笑容。

「因为feketerigo是我们四个人的乐团。」

我实在无法直视那样的笑容,只好别开脸,一直看着地板的千晶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我看见印在千晶T恤胸前的乐团标志

「feketerigo」的g上面停着一只小鸟的黑色剪影。

「那是」

千晶察觉了我的视线后揉了揉眼睛,勉强挤出笑容。

「我、我做了很多件喔。有小直的也有真冬的。」

「鸟?」

「咦?啊,你说这个?这是学姊设计的。」

那的确是一只鸟的型状。

从头到直直往后伸展的尾翼都是黑色的只有嘴喙是黄色的。我认识那种鸟,但也只在照片上看过。在这个国度里恐怕一只都找不到,但我却知道那种鸟。为什么?

我转过头望向神乐坂学姊,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我没跟你说过吗?那是匈牙利文啊。『fekete』是『黑』的意思,『rigo』则是『鶫』;合起来就是黑鶫的意思啦!」

我突然无法呼吸。Livehouse里的噪音越来越远,学姊那时候说的话和真冬当时的表情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你喜欢这首歌吗?』

对于学姊的疑问,真冬点了点头。

Blackbird。学姊并不知道,千晶也不会知道。这首歌里究竟隐含了什么意义,只有我和真冬明白真冬决定的团名、黎明时分被雾气沾湿的垃圾场、将我俩牵系在一起的第一首歌。

feketerigo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为什么真冬会和我想到同一个名字?

「年轻人?」

学姊的声音把我拉回Livehouse里令人呼吸困难的空气中。人的话语声、踩踏水泥地板的声音和呼吸声,铜钹交错的金属声、玻璃杯撞击的声音、麦克风的回授音。周遭纷扰的声音一如我沉入回忆之海以前,但唯有一个声音是刚才没有的。

那就是我的心跳声。

我摸了摸牛仔裤后面口袋里的手机,跑向Livehouse的出入口:侧身钻过只开了一个小缝的门扉,延着又窄又暗的楼梯爬上地面。尽管觉得身后有谁的声音追了过来,却没有时间停下脚步。跑到停车场后,我立刻按下了松村小姐的电话号码。

『您好,敝姓松村』

「呃,那个我是桧川。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

冷静点,把话说清楚我如此提醒自己。

「我想请问一件事。真冬她真冬同学她」

『请说。』

「有带着吉他出门吗?」

接下来是约莫两秒钟的沉默。

『请等一下,不要挂电话。我这就去确认。』

我怀着祈祷般的心情等待松村小姐的回覆。如果真冬带着吉他离开家里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在小姐房里找不到吉他。找过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看到,恐怕是带出门了。』

「好、好的!」

我的回答好像在咳嗽。还连系着将我们绑在一起的旋律还没有断。我急忙道过谢后正要挂断,松村小姐又说话了。

『还有』

「咦?」

『我们目前也还在寻**的去向。小姊所持的手机具有GPS功能。』

「那个是什么功能?」

『可以使用透过卫星采测手机所在位置的服务。』

啊我好像听说过。对了,真冬的高阶手机是干烧虾仁那个爱女成痴的笨爸爸去办的,不可能没有开启那种服务。

「那么也就是说,已经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不。发现小姐失踪后我们立刻进行探测,在下午三点发现了她所在的位置。但后来她似乎更改了手机的设定,就探测不到讯号了。』

我不禁垂头丧气。明明没多久以前她还连登录电话号码都不会的啊!可恶。

「这样啊。但是」

『但是总比毫无头绪好。』

于是松村小姐把真冬两个小时前的所在位置告诉了我。我在脑海里展开了市内地图不行,还是没办法。光知道住址根本不晓得在什么地方。

『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再和您连络。如果您先找到小姐,也请帮我给她一巴掌。』

「呃,好、好的。非常谢谢你。」

我连忙挂断电话。

「年轻人?有什么消息了吗」

我回过头,发现追着我跑出来的学姊正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而千晶则紧紧地跟在学姊身后。

「真冬好像带着吉他离家出走了。」

一听到我这么说,学姊和千晶的表情都稍微缓和了一点点。的确,如果是带着吉他出门,就还有机会,何况她还带着手机

手机?为什么要带手机出门?要做什么?

我看了看握在手里的手机。啊!我真是白痴,居然没发现有电话,而且还是真冬打来的。来电时间是下午五点前,也就是没多久以前,我还在地下室的时候。可恶!怎么老是错过呢?不对,等等语音信箱里有留言。我以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播放留言的按键。

杂音风的声音、汽车排气的声音?还有喀拉喀拉的高亢声音。就在千晶和学姊两人不安的视线注视下,听筒里流泻出那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我。对不起。』

是真冬。是真冬的声音。

『我一直很迷惘。千晶说要来接我,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逃走。因为我又开始犹豫了。』

她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来这里?我以汗湿的手紧握着手机,以免还漏真冬的任何一句话。

『可是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去。』

我只能拚命忍住想大叫的冲动。

『而且我做了这种事,也不能回大家身边了就算没有我在身边,直巳你也无所谓吧?反正有响子在,还有千晶』

真冬到底在说什么啊?开什么玩笑!大家都在等她耶!如果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开始,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呢?因为光是言语无法传达吗?

『再加上我越来越走不动了,右手现在完全动不了。就算我去了大概也只会妨碍大家,所以对不起。』

语音留言就这么中断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快把手机捏烂了,一旁的千晶似乎有些害怕地看着这样的我。

右手动不了?所以就算来了也没办法弹吉他吗?我原以为只要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奏音乐,真冬一定会明白的,但她居然没办法弹吉他?

「小直你还好吧?是真冬打来的?」

我用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说什么?」

「说没办法来。说她的右手现在没办法动,来了只会妨碍大家。」

看着千晶越来越阴沉的表情,连我都开始想哭了。这算什么嘛!到底是为什么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然后呢?年轻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到学姊露出骤雨过后般的寂静表情。

「怎么办?当然是去找真冬啊!」

或许最后还是找不到她,也说不定赶不上表演,不过这种事根本无所谓。我们是黑鶫鸟,而真冬就是那右边的翅膀;为了能够起飞,一定得找到她才行就算她不能弹吉他也一样。

我不断重复播放真冬的留言,宛如挖掘河底的泥沙般筛选、探寻隐藏在她声音之后的声音。应该应该有什么可以找到真冬的线索才是。我一定要找到她,然后

然后呢?靠言语无法传达的东西,又该靠什么再次连结呢?要怎样才能再次找回联系我们的东西呢?

连结我们的,东西

音乐。

我的脑袋里好像也有什么搭上线了。我回想着耳中听到的声音,真冬悲痛的话语中似乎有什么声音特别吸引我对了,是音乐。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微弱的钟声轮唱。

德弗札克。

「小直?你怎么了?」

我将视线从千晶脸上移向学姊。

「学姊你说过,只要我开口就会出手帮忙吧?」

学姊点头时露出的微笑就像在说:「我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

「不过我想这是个非常勉强的请求」

「是不是勉强该由我来判断,而不是年轻人你唷。」

说得也是。明明有个这么厉害的人在身边,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拜托她呢?听完我的想法后,学姊的脸色一点都没变,只是抓起我手里握着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剩下不到两个小时啊但又不能不回家一趟。」

「果、果然还是没办法?」

「只要是老鹰合唱团的曲子就可以了吧?」

我呆了一秒钟后不停地点头。她愿意帮忙?愿意帮我的忙吗?但真的办得到吗?我一边这么问自己,一边却觉得这实在太

学姊甩了甩头发后拔腿就跑,没多久便消失在停车场深处;小绵羊的引擎声一下子就随风远去。这个人的行动也太迅速了吧?

「怎么了?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学姊跑去哪里了?」

「千晶,抱歉,现在没时间详细说明。」我把双手放在千晶肩膀上继续说道:「可能没时间彩排了,舞台上的准备工作可能也都要麻烦你对不起,可以请你留下来准备吗?」

千晶那还噙着泪水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然后才终于开口:

「你要去找真冬?」

「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我会把她带来。」

「我知道了。」

千晶点了点头。

「你一定要找到真冬。我还有很多话想骂她。」

我也对她点了点头。

我一一数算着接下来非做不可的事项。凭这种方法真的能找到真冬吗?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所以只能一试。距离表演时间只剩不到两小时了我抬起头来望着沉甸甸地塞满乌云的天空。

我一定要找到找到同样身处于这片天空下的真冬。<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