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4.feketerigo(2 / 2)

「反正我已经先提醒过你们啦!放学生们单独在外住宿这种事情校方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拜托你们罩子放亮点,不要被其他老师发现喔。」

麻纪老师话一说完,就下楼梯走了。其实这个人还满不拘小节的。

我们学校以前好像有音乐科,所以四楼一整层都是相关的设施。一上楼梯的左手边有个铺着红色呢绒垫的大门,就像一般音乐厅的大门一样,这里就是平常很少使用的大音乐厅。右手边延伸而出的走廊上,并排着一间间摆放乐器等器材的仓库。走廊尾端的铁门,则是一般上课使用的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前方的右手边,也就是音乐准备室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阵没接上扩大机的电吉他旋律,音色听起来纤细而柔美。

这是什么曲子啊应该是第五号《布兰登堡协奏曲》里的大键琴独奏部分?居然只靠一把吉他就能毫不含糊地重现如此厚重的琶音。我一边回想着刚才三人弹的《HotelCalifornia》有多单薄,一边专心聆听真冬弹奏吉他。

曲子结束以后,我听到真冬调音的声音。尽管如此,我还是站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怎么办呢?如果突然打开门走进去,真冬大概又会生气吧?

「真冬?」

结果,我试着小声地喊她的名字。调音的声响突然中断了,但许多凝结在我嘴里说不出的话却随之融化而消失无踪。

因为真冬什么都还没对我说。

而我也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个呃,学姊说的现场演唱到明天中午就截止报名了。」

我把手撑在门上,一字一句地这么说。

「因为要填写乐团名称和乐团成员的名单交出去而且如果再不决定,搞不好就得用千晶想的那个土名字了。」

提到千晶的名字时,我注意到真冬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改变。

「所以,那个」

我拚命地寻找适合的言词就从那件事讲起好了,我也一直想问的那件事。

「住宿集训。你有什么不能去的理由吗?」

总觉得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她的答案。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薄薄的门板后传来真冬喃喃自语的声音。我因为终于和真冬说上话而稍稍安心了下来,但下一句话接着又传到我的耳里。

「不过,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的理由。」

「什!」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什么跟什么啊!「那你干嘛参加社团啊?」

我的口气不知不觉中有些粗鲁,还好她没打开门。

「我不知道」真冬回答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声音就像个迷路的孩子。我蹲在走廊上,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你来参加住宿集训,也许就会知道了。」

我试着这么对她说.连我自己都认为这理由真是奇妙,好像小学生会说的话;不过话说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不只是练习而已,大家还会一起在海边游泳、一起吃饭、一起放烟火。」

好像很好玩,所以就试试看啊。只因为这个理由,不行吗?

我想起麻纪老师说的话老实说出自己在困扰什么就好了。

明明就是自己的事,但当时的我终究还是无法理解。结果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我说了这样的话:

「所以啦,既然你都愿意参加我们的社团了,我们也希望能和你一起去住宿集训啊。」

不光是练习,还要一起玩、一起谈天说地。

「而且也没有老师在,可以随我们尽情地玩喔!加上我们住的是别墅,就算玩闹的声音大了点,也不会有人抱怨的。还有,虽然有点自夸的嫌疑,不过我会准备一些很好吃的饭菜喔!呃,而且也不会花到多少钱,三天两夜一个人只要四千五百圆」

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快,滔滔不绝地净说一些白痴事。

「所以啊,那个」

我把卡在喉咙的一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已经没什么好说了吧?

这已经是当时的我能使出的浑身解数了。

「明天早上,我会在练习室等你。」

话说完以后,我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不过里头却没有任何回应。

唉,也只能等了吧。

我悄悄地从拉门边离开。往楼梯方向走去的时候,还两度停下脚步回头观望。总觉得隐约可以听到真冬弹奏吉他的声响。德弗札克的音乐但那或许只是远处市区传来的傍晚钟声。

第二天早上,我不巧在车站遇到千晶,只好和她一起坐电车到学校。清晨6点40分如果是平常的我,这个时间应该还在被窝里。

「你昨晚没睡好?」

摇摇晃晃的电车里,坐在我旁边的千晶突然凑过来盯着我瞧。

「嗯?没有啊!我睡得很熟。」

我倚着贝斯,低着头对千晶撒了个谎。

「你一直在想乐团的名字?」

「嗯算是吧。」

「原来你不信任真冬啊?她真可怜。」

你不也跟我一样?还连T恤都做好了。我原本打算这么回她,不过换个角度一想,那大概也是千晶想出来的最好办法吧?

「我之后又想了十几个名字喔。」

「你还不是跟我一样!」亏我还换个角度替她着想,真是浪费力气。千晶自信满满地拿出记事本递给我看,看到上面列了一长串的候补团名,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们抵达学校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到数职员办公室一看,钥匙箱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练习室的钥匙。

「奇怪?小直,你昨天有还钥匙吧?」

「嗯」

我和千晶对望了一会儿。应该是有人先到学校,然后去了练习室。

只有两个可能千晶转身就跑,冲出教职员室门口时还差点撞到老师,但她完全无视于老师的责骂,直接从旁边溜开并在走廊上奔驰,往中庭跑去。

千晶用力拉开练习室的门,肩膀随即垂了下来。跟着跑来的我从千晶身后往里头一看,正好和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练习室里的人不是真冬,而是神乐坂学姊不对,是神乐坂学姊没错,但是为、为什么身上的衬衫已经脱了一半,连内衣都露出来了,而且她还正在脱裙子

「哇!」

千晶大叫一声,赏了背后的我一记肘击后便关上了门。痛啊!

过了数十秒后,学姊打开门探出头来。

「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早来。可以进来了。」

千晶很快地进了练习室,我却不由自主地有点畏缩学姊到刚才为止都还在这个房间里换衣服耶?

学姊换下制服,穿上印有古巴革命家切格瓦拉照片的T恤和抓破处理过的迷你牛仔裙,一副无政府主义者的装扮。

「为什么要在这里换衣服啊?」

「昨天不是说过了吗?今天是最后一天啊,我待会要把报名表送去表演的Livehouse。」

啊,对喔!她的确曾经提过这回事。也就是说,学姊穿制服到学校只是为了要进教职员室借钥匙吗?这个人到底是来学校干嘛的啊?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团员们会这么早来。我们还真是团结啊!」

学姊说完便摸了摸千晶的头。

「这样还不算全部的团员吧?」

千晶抬头看着学姊,小声地说。

「嗯,说得也是。」

学姊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昨天那张报名表,又从房间的一角拖了张桌子,把报名表放在桌上摊开。成员栏上已经写了四个人的名字。

相原千晶(Dr)、姥沢真冬(G)、神乐坂响子(G、Vo)、桧川直巳(B、Vo)。

只有团名栏还是空白的。

我不太想思考这件事,于是把目光移向报名表的其他地方咦?

「对了,场地租金怎么办?」

现场演唱不可能是免费的,我却完全忘了有关钱的事情。虽然还有另外两个乐团和我们一起表演,但每个人应该还是要负担不少费用。然而学姊却只是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我们算是客串演出,所以不用花一毛钱。」

「咦?」

这是怎样?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啊,这个人一定又干了什么好事吧?我还是不要追问下去好了,感觉真可怕。

「如果姥沢同志来不及对了,就直接用『民俗音乐研究社』这个名字交出去如何?」

学姊咚咚地用原子笔尖敲着乐团名称的栏位说道。

千晶马上开口kang议:「不要啦真不可爱。」

「是吗?我还满喜欢这个名字耶。」

「那直接用『民音』好了,两个字比较好记。」

「感觉好像市郊的小酒吧店名喔,我承受不起。」

「那后面再加个惊叹号。『民音!』」

千晶又把记事本拿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念出自己想到的团名;学姊则是万般怜爱地一个接着一个否决掉。我坐在圆板凳上,把贝斯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那个时候真冬也在这里等我。就在我提出以吉他决胜负的那一天。尽管她没有给我任何答覆,却还是一直等着我。所以这一次我也只能这样等待着她。

仔细想想,总觉得我和真冬之间老是没把话说清楚。虽然有时候可以沟通,也有时候无法沟通;而这些无法沟通的部分日积月累,恐怕总有一天会变成无法挽回的误解吧?

如果真是如此,我是不是应该好好地问问她?

真冬她,对我

学姊和千晶究竟把一句话都不说、陷入沉思的我丢在一旁,两个人聊了多久呢?一阵钟声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我吓了一跳,赶忙望向练习室里的时钟。是上课前的预备铃,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始上课了。

围着桌子侃侃而谈的学姊和千晶也把视线转向时钟。钟声敲完后,房间里一股冰冷刺骨的沉默,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现在是盛夏七月。

「年轻人」

学姊向我招了招手。我站起身来,学姊便把原子笔塞进我的手中。

「没办法了。你是第三个加入乐团的人,所以你来决定吧。」

「咦」

我一直看着学姊的脸。

真冬没有来,所以就由我

「可是」

「只是个名字而已,不要想得那么严肃。不会因此就无法改变什么的。」

是这样吗?我盯着报名表这么想着。

总觉得如果真冬现在没出现,以后也不会来了吧?如果在这里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重新握好原子笔昨天想了一整晚,终于决定了。如果最后由我替乐团取名字,就叫作「Blackbird」吧。

不过,如果真冬不会再出现,这个名字就失去了意义,成为一个只能让我认清折翼之后无法再次飞翔的名字。

就在笔尖接触纸面,我正要写下第一个字母「B」的时候

学姊猛然抬起头来,她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射向练习室的门口之后便笑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跟着回过头。

厚重的门开了一道隙缝,微风带着夏日的气息吹了进来。千晶跑到门口用力把门拉开,站在门外的真冬正要后退,手腕就被千晶一把抓住,吓得她身子微微一颤。

学姊在我的耳边开口了:「早啊,姥沢同志。」

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有好多话都塞在胸臆之中。

结果我只能把原子笔递给被千晶一把拉进练习室里的真冬。我能做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真冬盯着笔看了好一会儿,才用左手接过它;即使我已经离开桌边,她还是在门口站了好长一段时间。

接着,真冬慢慢地走到桌子旁边,在报名表的空白栏位上,毫无滞碍地写下一个个字母。

feketerigo

「这个字怎么念啊?」千晶悄悄地问。

「feketeligo」真冬喃喃地说。真是不可思议的发音,这是哪一国的语言啊?

「你母亲说话时是不是有点荷兰或是德国口音?」

听学姊突然这么一说,我跟真冬同时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知道?我妈妈曾经提过,她是在荷兰出生的。」

「因为在匈牙利文里,g的音通常不会念成k。不过,这样念起来比较好听。」

学姊描绘着真冬写下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就像清晨飘着些许白云的天空般温和。

「你喜欢这首歌?」

听到学姊这么问,真冬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总觉得那一瞬间她似乎看了我一眼,让我的脸热了起来。

这是哪首歌的名字啊?「feketerigo」这个声音,彷佛在转眼间就会轻柔地飞上天空。

「真是个好名字啊。」

学姊说完便把报名表摺了起来塞进口袋,接着迅速地靠进真冬,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真冬吓得整个脸都红了,还往后退了一步。

「啊,对了。姥沢同志,你口袋里的四千五百块圆就拿给年轻人吧!出纳的部分我都交给他全权负责了。」

正要跨出练习室的时候,学姊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真冬的脸又变红了。

门一关上,真冬就从背心胸前口袋拿出一个牛皮信封往我的脸上贴。

「哇!」

我接住差点掉在地上的信封,打开来一看,里头有几张千圆钞和五百圆铜板。

「咦?这个」现在还不用把钱交给我啦!话说回来,是那个意思吗?是那个意思没错吧?我有点没自信,只好偷偷瞄了瞄旁边的千晶的脸。哇,好一副欣喜的表情啊!

「快点收起来。」

真冬撇过头去这么说。我把信封塞进琴盒后的口袋,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噗通噗通地狂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没办法冷静下来。可以和真冬一起去集训了,大家可以一起去了!

「真冬,你再告诉我一次团名那个字要怎么拼。到海边以后,我们把它弄成晒痕吧。」

千晶兴高采烈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不能常晒太阳,而且我也不会游泳。」

「啊,那就得带阳伞去了。要跟我一起去买泳装吗?」

「不是跟你说我不会游泳」

「放心,我会带特大号的游泳圈去啦。」

千晶推着真冬的背,走出教室。

「直巳」

站在门外的真冬回过头来喊了我一声。我越过千晶的肩膀,和她四目相对。

「真的会知道吗?」

真冬向我寻求答案时的眼眸还是有如乌云密布的天空,我突然觉得胸膛好像被紧紧揪住了。

「知道什么啊?」千晶往前探头看着真冬的脸。但真冬摇了摇头,所以千晶的目光便转向我这边。

如果来参加住宿集训,也许就会知道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就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直冬留在这个乐团的理由、真冬感到迷惘的事

两个人的视线一直盯着我,我只好吞了口口水,点点头。

「应该找得到答案的。」

真冬有些不安的目光彷佛黏在我的鼻尖,我不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接着,我往前陪出一步

「我跟你约定」我边说边把手伸向真冬。「如果找不到答案,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曾几何时也有过的,约定。

真冬满脸通红,伸出手掌拍掉我伸到她眼前的拳头后,便转身往校舍那边跑去。

千晶以不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跟着真冬跑掉了。

我回头望着空无一人的练习室。

真冬待在这儿的理由

我总觉得这个理由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她,得靠她自己去寻找。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只不过我也不想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一直和大家玩乐团。

我望向空无一物的桌面,总觉得真冬写下的名字在学姊以手指描绘的同时烙印在上面了。

feketerigo。将我们绑在一起的名字。

在这次的住宿集训中,我们能发现吗?那将我和真冬连系在一起的,某种确切的东西。

上课铃声终于响了起来。不妙,要迟到了。我锁上练习室后便拔腿狂奔。在中庭树林中的某处,蝉也开始唱起歌来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