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8 公主、革命家(1 / 2)

 8公主、革命家

那天放学以后,我马上扛着贝斯逃出教室,往屋顶上走。一到屋顶,就看到一个女生穿着制服坐在铁丝网围栏上看天空,头发被强风吹抚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是神乐坂学姊。

「年轻人,你动作会不会太慢了?下课钟都已经打完了。」

「不,是学姊你来太早了啦」

明明刚才还有课,怎么可能在钟声打完以前就到屋顶上来?

「对面工厂的报时音乐和我们学校的钟声会在这个时间点重叠,刚好形成一段绝佳的拟载常难。真想让你听听看啊,年轻人。」

「嗄?」话说回来,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吧?

学姊从围栏上跳下来,在我面前落地。

「下定决心要加入我们社团了吗?」

「这个嘛」我把贝斯从肩上卸下靠着围栏放着,言词还是有点犹豫:「贝斯方面还请多多指导,不过组团方面」

「为什么?」学姊皱起了她形状漂亮的眉毛。

「不,因为我只是想回到那间练习教室里听CD而已,不是为了学姊的乐团才弹贝斯的。」

「可是我叫你来,你也很快地跑来了啊?」「那是因为我想好好教训真冬一顿,才必须得到学姊的帮助。」

「所以要我教你的意思就是先教会你弹贝斯。像我利用你一样,你也在利用我。是吧?」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恶劣,我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为了赢过真冬,我也没办法太顾虑形象了。

这时,学姊露出了微笑。

「嗯,我了解了。你现在也不再是一副丧家之犬的表情了。」

她的笑容不像平常那样戏剧化,而是极为自然的微笑。我着实吓了一跳。

「这样不是也很好吗?结果你还是加入了我的社团,我早就预言过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学姊蹲了下来,从地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堆东西:有装电池的迷你扩大机、扩大机讯号线、还有贝斯用的替换琴弦。

「不过,为什么要来屋顶上练习?」

「年轻人,你认为贝斯的基础练习第一步是什么?」

学姊把从袋子里拿出琴弦,一边解开一边这么问我。

「嗯不是练习爬格子吗?」

爬格子是一种反覆的基础练习,配合固定的节奏,一边以食指到小指依序按压琴格,一边小心地依序弹出每个音阶。因为左手会一点一点地往横向移动,也有人称这种练习叫螃蟹走路。虽然听起来有点菜,不过这是练吉他的基本功。但是,学姊却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还得先做一件事。所以才把你叫到屋顶上来。」

学姊用力拉紧弦的两端。

「我用贝斯弦拉了一条从这边的屋顶到对面校舍屋顶的钢索,你就从上面走过去吧。」

我整个傻眼,正从盒子里拿出来的贝斯也差点掉到地上。

「啥米?」

「如果你不能把性命托付给琴弦,就无法成为一名贝斯手。我会在这里祈祷,祝你能够平安到达对面屋顶啦。掉下去的话大概就是死路一条了,你要先作好心理准备。」

「不要,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啊?」

「噢!」学姊耸了耸肩。

「对一个贝斯手来说,赌上性命的特技训练是必要的。你不知道吗?即使是日本最有名的贝斯手,也曾经挺身经历各种视死如归的锻炼,譬如说拿金属罐子猛敲自己的头啦,或是置身瓦斯爆炸的烈焰之中啦之类的。」

「你说日本最有名的贝斯手到底是谁啊?」

「就是已故的TheDrifters成员碇矢长介。」

「TheDrifters是搞笑团体吧?」我拿起琴盒敲着地板。

「TheDrifters可是不折不扣的乐团喔!他们还担任过披头四的开场表演嘉宾。你实在太失礼了,年轻人。」

「这我都知道啦,请不要岔开话题!」

「走钢索当然是跟你开玩笑的,一开始最该做的是帮贝斯换弦。因为乐器上好弦就一直摆在店里,放久了弦的弹性会逐渐疲乏。」

这,这个人实在是

我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于是便默默地把四条弦都换了。

「我把你叫到屋顶上的真正理由,是那个啦!」

神乐坂学姊靠着围栏,往楼下指了指。我甚至不用往下看,光凭着耳边传来的吉他声就明白学姊说的是什么了。这里的正下方恰好是真冬练习吉他的那间教室。

话说回来,我明明教过她用毛巾隔音的方法,为什么还听得到练习声呢?这悠然的旋律正是拉威尔的《死公主的孔雀舞曲》。是因为班上同学叫她公主而受到打击了吗?

「那是七天前的事了。」

神乐坂学姊背靠着围栏,仰头看着天空。

「我从第一节就开始跷课,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听街上的声音,直到放学为止。」

这个人是来学校干嘛的啊?

「之后,太阳逐渐下山,感觉就要开始下雨的时候,传来了那把吉他的声音。是巴哈的《平均律曲集》第二册。而且她跳过赋格的部分,都只弹前奏曲。我当时很生气,之后也没注意到天空已经下雨,一直坐在这里聆听。」

「你这样会感冒喔」

「一直到第二十四号B小调,她都一直在弹前奏曲;那简直是种甜蜜的拷问。接着我听到开门的声音,于是探出头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的长发就像凝固的枫糖浆一样,一头澄澈的栗子色。我一眼就对她倾心。」

我腿上的贝斯啪的一声倒了下来。

「那个学姊?」

「嗯?」

「真冬是女生耶?」

「那又怎样?我喜欢亮丽的东西。在我眼里没有性别。你以为我为什么让相原千晶加入,成为我们的伙伴?那是因为她可爱。」

「请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令人吃惊的话。」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认为她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把鼓打得这么好。」

「这些话如果让千晶听到,她可是会哭的喔。」

「没问题的。我会把我的嗜好毫不保留地告诉千晶同志的。」

「大家都觉得你是一个想要什么就动手拿的人吗?」

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没想到这家伙是这样想的。我还是干脆自己去学贝斯好了,现在要回头还不迟。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开始调音。

「不过蛯沢真冬都不听我讲话。再说,经过我仔细地观察以后,不知为什么,在这间学校里可以和她对话的只有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学姊在那一周里只用了一次的,具有破坏性的可爱笑容。

「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直视学姊的眼睛,只好把目光移回手中的贝斯。自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不,等等,快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学姊自己也说了,我只是被她利用的一个棋子而已。

「总之你只是想召集一些可爱的女孩子而已吧?并不是真的想要组乐团。」

当我把心里的疑惑直接说出口,神乐坂学姊却歪着头,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我。

我和她到目前为止所进行的对话,该不会都是我的妄想吧?这个念头忽然掠过我的脑海。

「年轻人,你知道人类是为了什么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吗?」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答案很简单,人类是为了恋爱和革命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突然间,风飒飒地吹过,吹起了学姊的长发。我的肩头只稍微感受到这股风,就差点倒了下去。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我是不是对人生有某些误解?这些问题在一瞬之间浮上了我的心头。

「你大概不知道雷夫托洛斯基这个人吧?」

我已经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是倒数第二个革命家喔!在政治斗争中败给了同僚约瑟夫史达林后便逃亡到墨西哥,还没亲眼见到全球革命的萌芽就过世了。不过,他的不幸并不是因为史达林在他身边」

学姊自一脸茫然的我手中拿走贝斯,把它接到扩大机上。

「保罗麦卡尼不在他的身边才是他的不幸。而最后一位革命家约翰蓝侬的身边,就很幸运地有位保罗麦卡尼。」

学姊压抑着高亢的情绪,开始用手指弹拨琴弦。一连串激烈又走调的声音自扩大机发出,刺激着我的耳朵。我真不懂,以贝斯那粗大的弦,为什么可以发出这么尖锐的声音呢?

那是披头四的《Revolution》前奏部分。约翰蓝侬所作的革命之歌,也是一首不被了解的歌。

「所以,在我的生命中,恋爱、革命与音乐都是不可分割的。推动永续革命的力量、寻求只属于我的保罗的力量、以及将这股思维化作歌曲唱出的力量,这三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年轻人,我这么回答你的问题,你还满意吗?」

你的回答有针对我的问题吗?

「啊,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当我正想把一些感想化为字句说出口的时候,学姊却皱着眉头,嘴里嘟嚷着「唉啊唉啊」,一边摇着头。

「没办法啦,如果配合你的智商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我除了想要召集可爱的女孩子之外,也想认真地组个乐团。」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我又把琴盒往地上敲。

「你还是有一点诗情比较好。」

「学姊你不也是在把人当笨蛋要吗?不要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不是在称赞你。」

「年轻人,你的反应还真有趣啊,过来。」

学姊害羞地笑着。过来?有礼貌一点好吗!

「那么我们来改良贝斯吧。因为你很快就会岔题,我还满困扰的。」是我吗?是我不好吗?就在我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学姊突然把贝斯交还给我。

「在练习以前,我们得先创造声音。你看,我带了各式各样的拾音器来。反正工具你都准备好了吧?」

学姊从包包里拿出几样吉他零件。所谓的拾音器是感应琴弦振动的部分,只要替换这个部分,音色就会有显着的改变。其他还有调整内部的配线等等,最极端的改造就是在琴身上打洞。

「你的意思是,马上就改造贝斯吗?」

「你的AriaProII虽然是便宜货,不过我可是考量到蛯沢真冬的StratocaSter吉他的音色才特别挑选这把的。不过,这样还不够。这把贝斯还无法创造出和那个声音完全呼应的音色。」

学姊指了指围栏下方,传来一阵阵真冬华丽的吉他速弹。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把我叫到屋顶上来吗?

和学姊两个人再三琢磨,不断地调整贝斯真的很有趣。而且这也是我擅长的部分。

「这种音色可以跟葛雷格雷克的贝斯匹敌了喔。」

两个小时以后,在一堆木屑、金属片、以及细碎的断弦之中,神乐坂学姊手里拿着我刚完成的贝斯,赞赏地说着。让我有点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