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逼人,和穷困潦倒,就是弹指一挥间。
下人们几乎遣散殆尽。现在佟家只剩下水仙,秋兰,银桂,碧儿四个丫头,一个男丁皆无。
银子花完了,仅存的头面首饰也当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宅子已经几无可卖之物。可是,老老小小还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
铺子里的伙计早都跑光了。月婵和二奶奶去过一次,空荡荡的店堂里帐簿,算盘,乱七八糟地扔着,布匹货物早已空空如也,房顶吊着灰线,想来也是遭到了洗劫。至于到底是被乱民,还是兵匪所抢,已经不重要了。
月婵几次找到老太太,宛转地建议可否将宅子卖掉,都遭到了老太太强烈的反对。老太太的脑子时不时就会犯一阵糊涂,但只要一说到卖宅子,就会格外清醒:
“把宅子卖了,鹏儿回来上哪儿找我们去?”
她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月婵也就不再多言。也是的,就算同意卖,她们这几个深宅里的女人,又能上哪去找中人和买主呢?
秋意渐浓。
月婵信步走进东小院子,站在梧桐树下。那手掌般大的桐叶已经开始变黄,秋风起处,树叶沙啦啦作响,月婵由不得缩了缩脖子。
她缓缓迈步走进房内,久未有人住,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临窗的案上笔砚都还在,几张纸笺零乱地散落在地上。月婵捡起一张,掸去浮尘,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道:
“佛言: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非修非证,不历诸位而自崇最,名之为道。”
月婵看着这些字。便恍惚想起曾经地一个夜晚。自己和檀香去给大奶奶送礼。顺路来看四奶奶落蕊。那是她进了佟府第一次单独与落蕊相见。当时落蕊就是伏在这案上抄着经书。两个人居然一见如故……没想到几个月过去。已经物事人非了。
夏天时多尔衮打进北京。李自成仓皇出逃。落蕊从此下落不明。没了消息。也不知此时是生是死。
现在是大清朝了。
大明。大顺。大清……月婵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里除了苦涩。还有一丝嘲讽。
相公。四姐姐。檀香。你们如今都在哪里?月婵心里默默念着。那钝钝地疼痛又袭来了。鼻子一酸。慌忙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涌上来地泪水硬生生逼回了肚子里。
她现在已经很少流泪了。
心烦到绝望,绝望到崩溃的时候,月婵总会到落蕊的院子里来转一转,暂时逃避一下。可是,她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中去。
“六奶奶,晚饭做个白菜炖豆腐,再来个萝卜丝儿炒肉?”秋兰见月婵进了厨房,问道。
“哦?今天有肉吃了?”月婵笑道。
“嘿嘿,今天我们三奶奶找出一件皮袍子,我去当了三两银子,又够吃几天了。”秋兰的话里竟略带一丝愉快。
“噢……”月婵的心里一阵发堵。她对秋兰说:“跟你们奶奶说,不能再偷着当冬衣了,天儿马上就要冷起来了,没有冬衣怎么过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