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让我很失望,杰斯特,你居然同情他们、怜悯他们?你甚至想放跑他们!”
矮人重重的把杰斯特的头往草地上一掼,然后松开了他的头发,站了起来:“
好好清醒清醒吧,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果今天不是埃尔伯也在,如果今天真的被他们跑掉了,那就是我们俩的罪过!尤其是你的!”
“当他们逃得性命,以后再继续劫掠杀人的时候,他们刀下的任何一条性命的孽债都要算在你我的头上!当将来有一天,我们终于死去,回归创世神的怀抱时,这些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一笔一笔清楚的记得!”
“难道你非要到了那个时候,才惊觉自己曾经用错了同情和怜悯的位置吗?难道你非要到了那个时候,才开始懂得什么是对与错,才开始忏悔吗?”
杰斯特的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用双手支地,身体在微微的发着抖。
老弗恩期望这一番话和这一撞能让他就此清醒一点:“就你这副样子,你去西部行省?去当兵?去见萨克拉希斯?”
矮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揶揄:
“就你这种窝囊样子,稍微见了点血就吐的浑身脱力,居然还想上战场,居然还想当一个职业军人?居然还是去萨克拉希斯的帐下?西部行省哈哈哈!”
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西部行省,那可是边境,那可是前线!而你?算了吧,别去给你父亲丢人了!”
“他好歹还曾经是萨克拉希斯的亲卫长,只有身经百战的人物才能站在那个位置,而你呢?”
“你知道西部行省边境线上,一年要发生多少场战斗?一年要死伤多少士兵?几千几万人挤成一团浴血搏杀,岂是今天这种小儿科所能比的!”
“才死几个人你就吐成这样,要是将来真的到了战场,几万个尸体堆在你的面前,无人收尸、腐烂发臭、瘟疫蔓延,那你还不得吓尿了裤子!真是个孬种!不成材的东西!”
矮人几乎忘了自己其实是在扮恶人演戏了,他越说越生气:
“真替你爸爸为你感到丢脸!他是怎么教导儿子的,武艺是教得很好不错,但是难道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战争的残酷,弱肉强食,这些都一点也没灌输给你吗?他这是让他的儿子出来历练吗?还开创荣耀!?我看简直就是送死!”
“你以为英雄就是这么好当的吗?胸怀博大、悲天怜人,那不叫英雄,那是光明教会的圣徒!你怎么不干脆就入了教堂当神官去呢?还军人,笑死老朽了!”
“不不要说我爸爸”杰斯特的颤抖更厉害了。
“哼!不对的为什么不能说?老朽既然遇到了你,和你又有那么一点渊源,就应该尽到一个长辈的责任!照我看来,你父亲在教导你方面做的确实太不够了。说的好听点,他是在溺爱你、在呵护你,说的难听点,他是在害你!”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自然的规律,什么正义,什么邪恶,什么仁慈,什么残忍,什么道义,什么怜悯,其实都是相对来说的。”
“在确立和行使这些人生中的信念时,一定要看准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立场、和自己的对象。如果站在了错误的立场,选择了错误的对象,那么你的仁慈就会变成残忍,你的正义就会被视为邪恶。杰斯特,我的朋友,你一定要好好确立自己的方向啊”
恩加特恩叹了口气:“就拿咱们这次的目的地,西部行省来说吧。”
“你可知道在二十多年前,咱们现在所在的埃希匹斯山脉根本不是属于王国的领土,而现在的西部行省,那时候被称为“猎狐犬公国”,是的,那是另一个国家,独立的国家。”
“而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当时王国的第二军团长沙立尓·亚力克斯坦亲率大军奔袭千里,直取王都,攻敌不备,在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就冲进了王宫,抓住了还在睡梦中的老公爵和他的夫人。”
“两个老人被军团长把钢刀架在脖子上,押着他们走上了高高在上的王宫露台,亲口许诺只要集结在露台下面广场上的一万名禁卫军放下武器,集体投降,他就会饶恕公爵夫妇的性命。”
“可是,当一心想靠着听从、投降和妥协来挽救他们敬爱的老公爵性命的那些禁卫军们,当他们最终放下了武器,期望着老公爵被释放下来的时候,他们最终等到的,却是从露台上被抛下来的,公爵夫妇的头颅。”
“然后等待这些手无寸铁的士兵的,就是惨无人道的屠杀。整整一万名士兵,他们的鲜血在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都凝结成了冰块,覆盖满了整个广场。”
“然后,猎狐犬公国就此覆亡,其领土正式变成了达克斯潘王朝的西部行省,而埃希匹斯山脉也成了王国的内部山脉。”
“杰斯特,”矮人的语气和缓了起来:
“我花费这么多时间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些事情。是希望能让你尽快的成熟起来,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希望今天还是活蹦乱跳、青春焕发、武艺超群、看似前途不可限量的一个小伙子,明天却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代价、为了一些错误的选择、为了一些泛滥的怜悯而葬送了前程,甚至丢掉了性命。杰斯特,我希望你能明白”
杰斯特现在已经坐了起来,他平静的看着老弗恩,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些什么。
“雪夜屠城,就是这场战争的名字。”
“作为王国第二军团长沙立尓·亚力克斯坦,站在达克斯潘的立场上,他的行为是无比正确的,他以极为微小的代价,就为王国扩展了几乎三分之一的领土,还有中间物产富饶的埃希匹斯山脉。”
“在他功成回国时,受到了上至国王陛下,下至王都平民一致的夹道欢迎,他们认为他就是达克斯潘的正义之剑,他就是王国的荣耀、王国的骄傲、王国的栋梁,以至于最终封无可封,他成为了达克斯潘开国以来第一位由武官身份来担任宰相的人。”
“而他,就是现今的王国宰相。”
“在达克斯潘一方,他是正义的,是英雄;可是在猎狐犬遗民的眼中,他却是一个侩子手,一个背信毁诺的人,一个满手血腥的恶魔!”
“而当时的萨克拉希斯还年轻,他坚持自己的道义,深深痛恨这种行为,闯进皇宫去怒斥亚力克斯坦,但是结果呢?他被乱棍打出宫廷,直到如今,立下的汗马功劳足够封公封侯了,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爵而已。”
“就当时的达克斯潘来说,他藐视王室的威严,打击军队的士气,简直就是王国的罪人,可是他却因为他所坚持的正义,受到明智之士的交口称赞。”
矮人苦笑:“可是就算是萨克拉希斯,手上的血腥,沾染的无辜者的鲜血,累积起来也不会少于沙立尓·亚力克斯坦了。”
“他现在在西部行省进行的那些战争,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正义之战?每天无辜死去的人们,又能少到哪里去?”
最后,矮人做出了这番长长教诲的总结:
“这就是世界,复杂的世界,复杂到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可是,也是个非常简单的世界,简单到只需要坚持自己的一个信念。”
他斜眼看了看低头沉思的杰斯特:“好啦小子,不管你明白了多少,有没有明白,咱们今天的谈话也就到此而止拉!得赶紧去看看薇薇安去,莱拉可是临行时候一再托付我照顾她的,她的伤口还没包扎呢把?又受了这么多惊吓,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嘿!莱拉那家伙,我可是很害怕他。”
“啊,薇薇安!”杰斯特的眼神终于灵活了起来,看来这个名字才是针对他的疗伤圣药啊。
他快速的跳了起来,跑过去捡起了自己的剑,在背上背好,然后转过身来,对着矮人一个深深的鞠躬:“弗加特恩先生,您今天对我的教诲,我会牢牢记住的,我会认真思考的!”
“恩!”老弗恩赞许的点点头,暗暗想道:
“小伙子的状态恢复的很快啊,看来没白费我那么多口水,他的悟性很高,该明白的很快就能明白和接受了。以后的路,要看他怎么做出选择拉,唉!希望他不要太善良才好男人,还是要能狠下心来啊。”
他向涂好了伤药的莉莉丝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杰斯特朝山坡上爬去。这个曾经喧闹的人间杀场,终于恢复了永恒的静寂。<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