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室友(1 / 2)

琦莉 壁井ユカコ 0 字 2021-08-22

 三十岁的汉妮老师是位后脑勺扎着发髻、戴着无框锐角眼镜的女教师。除却老爱频频叹息,以及冷不防来个临时抽考的兴趣之外,是个善良又虔诚的信徒。虽说虔诚的信徒对琦莉而言,并不是什么称赞话。

啊啊,琦莉,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孩子在做什么呀?啊啊,神啊!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汉妮老师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叹息着重复这几句话,她时而夸张地仰望天花板,时而摘下眼镜拿手帕擦拭眼角,一直反复着这些动作。

不但练习迟到还那身打扮,你该不会不知道今天要做礼拜吧?

对不起,汉妮老师。

我不晓得,汉妮老师琦莉忍住想这么说的冲动坦然道歉,她不想找一堆差劲的理由与老师进行无意义的问答。再说,若当真说出没人告诉我这藉口也实在太丢脸(虽然这正是真正的原因)。

在老师身后排成三列的同学之中,有几个人小小声笑了出来。所有人身上皆穿着有美丽刺绣的白色圣歌队制服,只有琦莉一个人是大领衬衫加黑色无扣短外套的普通制服打扮。平日大家一起穿着这身朴素的黑衣时,看来也是相当有格调。不过,此刻的琦莉却犹如身穿便宜法袍,被丢进天使群中的见习魔女。

教区神官长要在殖民祭假期第一天的礼拜发表祝贺之辞,因此礼拜不是在学校礼堂举行,而是在镇上的中央礼拜堂。由琦莉就读的寄宿学校九年级生负责演唱圣歌,所以必须在练习时间前身穿圣歌队的白色制服集he。上个礼拜的住宿生联络会便已经通知大家这件事了,只是琦莉当时留下来写报告而没有出席联络会。宿舍是两人房,通常其巾一人未出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巧琦莉正好没有室友,班上同学及住在附近房间的其他人也没想到要告诉她。琦莉早已习惯这种情况,也觉得没必要一一向老师哭诉。

事到如今也没办弦,看在你有反省的份上,今天就先这样吧!下次别再发生这种事了。

或许没出声辩解的选择奏效了,汉妮老师竟然很干脆就放过了琦莉。

别慢吞吞的,快进队伍里去吧!礼拜要开始了,你尽可能别太显眼,站到最后面那排。

是。

点了点头,琦莉低着头穿过老师身旁,站进身穿白色制服,由同班同学组成的圣歌队最后一排。右边是名叫吉拉的雀斑卷发女孩,她的朝无鼻正发出哼哼的轻笑声;刚刚笑出声的几个人里,铁定有这家伙的份。

贝佳小知何时站到了琦莉左边。琦莉斜眼看看她,她眨了眨一只眼睛,微微拉起黑色制服的裙于,似乎是在告诉琦莉:我也和你一样。

琦莉呆呆盯着贝佳一会儿,微微苦笑了起来。贝佳那身打扮是然帮不上琦莉什么忙,却也让琦莉开心了几分。

琦莉感到右侧吉拉投射过来的讶异眼神,于是收起笑容,再度面无表情的转向正前方。圣歌队站在较高的讲台边上,因此站在最后一排的琦莉,能够环视整个庄严的中央礼拜堂内部。

礼拜堂是屋顶挑高呈圆弧状的白色水泥建筑。据说左右两边墙上镶嵌的华丽彩绘玻璃,以及蜡烛造型的电灯,皆受赠下首都教堂。身着黑色神官服的神官们,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讲台最前方的两侧,再后面一点坐满长椅的是一般做礼拜的群众;群众头戴各式各样的帽子,交织出毫无艺术感的高低起伏波浪,与服饰统一的神盲们形成强烈对比。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前来信仰这个连名字都被遗忘的神祗呢?甚至连它发源的母星名字都被遗忘了琦莉始终无法理解,不过她已不再像过去一样天真地问出口。就琦莉所知,注意到教堂没有神这项事实的,似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因此教会的尊严才得以一直维持到今天。

原本充塞着群众嘈杂低语的空间在瞬间安静下来。身着白色神官服的教区神官长从布幕后现身,缓步走向讲台中央。

寂静中掺杂了流泄自各个角落的教友崇敬叹息。琦莉悄悄皱眉:她自小已见过神官长无数次,也从不认为对方拥有什么珍贵的神圣力量。这位头发稀薄的中年男子,虽然有着让他看来威严的魁梧体态,但琦莉认为他不过就是路上随处可见,那种手头稍微有些钱、可以宽裕安享老年生活的老爷爷罢了。

重点在于,假设这位神官长真的拥有什么神圣的加护,那他怎么会没注意到那个呢?在他祈祷时,那个犹如在自家厨房似的自由进出礼拜堂,这就是这座教堂不具任何神圣力量的最佳证明。

视线移至神官长头顶上的空间,可以看到一位脖子上系着绳子的男子悬浮在那儿。那张血管肿胀成赤黑色的脸,正兴味盎然地窥视着神官长的朗读稿。

八成是注意到琦莉的视线吧?吊死鬼缓缓抬起头与绮莉四日相交,淌满血红色鲜血的嘴巴弯成新月状,浅浅笑。

琦莉面无表情地同瞪吊死鬼,视线又回到神宫长身上,他正堂堂朗诵着有关死亡与转生的可贵内容这些话存琦莉听来不过是一堆谎言,没有任何感动之处。

琦莉。

耳边听见叫唤自己的声音。

琦莉,开始了喔。

咦?

琦莉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旁边的声音来处,贝佳正用那对洋娃娃玻璃限珠般湛蓝的双瞳,示意着圣歌队队伍的边缘处。视线前方,是汉妮老师那副无框眼镜,她带着怒意瞪视琦莉,仿佛正如此斥责你这家伙一定耍我训你一顿才甘心吗!?

琦莉这才发觉风琴伴奏已经开始了,圣歌队正唱着开始的祝福之歌。琦莉连忙找寻记忆中的歌词,以近乎对嘴的微小音量跟上中音部的合声,同时看向站在身旁的贝佳。

贝佳挺直了身子面向前方,正开心唱着美声女高音。琦莉这一排义不是高音部,何况她的歌词也不太对,不过除了琦莉外,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礼拜的事奉结束后,接下来就是班上同学满心期待的殖民祭连续假期。然而对琦莉来说,那只是无趣又忧郁的十天罢了。

※※※※※

今天贝佳的心情好到不行,她打算在这十无连假去西贝里来趟观光之旅。父母亲与弟弟已经先一步到那边等她过去会合了。

西贝里是具备缆线通讯及影像技术的都市。街头上绵延不绝的大楼电视墙,一到日落便开始放映五彩缤纷的色彩,变化多端的画面令人目眩神迷。那儿还流行一种镶满星屑的神奇冰淇淋。在西贝里的最后一晚,一家人可以前往刚建造完成的体验型剧场参观

贝佳得意洋洋地描述着她自己也陌生的城市预定观光行程,琦莉则心不在焉地听着,并且发出嗯。或喔,真棒。的适度回应。体验型剧场要用来体验什么?怎么体验?琦莉完全无法想像,搞不懂它有好到让人这么期待吗?只有冰淇淋那部分琦莉还有点兴趣.可是贝佳一下子就讲完了。

琦莉,我会带土产给你喔!

琦莉还在想像镶了星屑的冰淇淋会是什么模样时,贝佳已经结束吹嘘转向琦莉,她身上的外套轻快飘动着。

你想要什么土产?

没关系啦。

琦莉含糊地拒绝。干嘛这么客气贝佳嘟着嘴,外套下摧随风飘扬.她飒爽迈步走在大马路上。

贝佳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今天她穿着违反寄宿学校规定的亮丽红色外套;手上提的包包当然也违反学校规定,是褐色的波士顿包。琦莉则是平常那套制服,外头套上学校规定的黑色连帽粗呢大衣,肩上斜背着大多数学生不想背的,如同邮差用的简素包包。贝佳那头勾勒出柔软曲线的及腰金发与红色的外套相辉映。琦莉的头发则纯黑如猫毛,平凡无奇地自然垂落在背后。贝佳的身形高挑好看,琦莉的身高在班上则是算中间再稍微高一些。

如果路上行人的日光因贝佳而停下,再看到她身旁的琦莉时,八成都会认为:和洋蛙蛙般可爱女孩走在一起的黑发女生真是有够平凡!

不过,看来会想这类无聊事的大概只有绮莉一人,路上没有任何行人特别注目她们两人,只是径自拉高外套的领子快步走过。

迎接埴民祭安息假期的第一个下午,东贝里街道上的人们皆是包得紧紧的冬衣打扮,虽然缩着身于步行,但仍隐约嗅得到几分雀跃的气息。可以放长假者就和家人一起出外旅行;不能放长假者也早一步回家,打算悠闲度过夜晚。

季节的脚步即将迈入冬季,殖民祭每年总在这个时节举行。

圣人之船在秋季末来到这个行星后,已经迎接过几百回冬天了。拜地层里可采集的丰富燃料资源所赐,让这颗行星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能够有长足的发展。这些资源最后终于引发战争,长期持续的战争几平将资源吃干抹净。这已是距离琦莉出生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颗行星所能采到的,只剩下用来作为耗费性燃料的化石资源残渣。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突出一个怀抱粗的排气管,不断朝着略带黄色的灰暗天空吐出同样颜色的浓厚烟雾。

主要大道被左右两侧的建筑物包夹,大道正面能够看见车站的钟塔。打算去其他城镇度假的人们,手上拎着大包包走人车站的圆形屋顶下。车站是在几年前配台新铁路的引进而全新建造完成的建筑,采取与中央礼拜堂相呼应的华丽圃型屋顶设计。比起那股多余的华丽气息,琦莉反倒觉得镇上另一个方向,那栋质朴简单的废弃旧车站水泥建筑还比较亲切。

琦莉若无其事地望了望车站前面等待有钱客人的三轮计程车(这东西也耗费相当多化石燃料。车顶上大剌剌摆着仿佛未爆弹的圆筒型燃料椭)当地绕过十字路门的圆环,就要来到车站入口附近时,奠名注意到低头坐在前方长椅上的人影。

琦莉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要走了哟!走在稍前方的贝佳不解地回过头。

嗯死掉了

短短低语一声后,琦莉再度迈开步伐。

一到这个季节。每天早上只要随便找找,最少能够在镇上某处找到一具无家可归游民的冰冷尸体。这类尸体大多是老年人,然而这具长椅上的尸体看来还相当年轻,或许是神学生吧?首都大学的神学生为了神官测验,会来到这个镇上巡礼研修。

正在进行巡礼研修的神学生应该不可能死在路上吧?再者,他身上的随性装扮尼龙材质的半身大衣搭配耐用的工作裤、头上顶着红铜锈色的头发以一个神学生来说未免太不规矩了。只是对于寄宿学校的女学生而言,这类年纪的男人大概都是神学生,因此琦莉姑且就认定他是神学生了。

那名神学生垂着头、深深靠着长椅的椅背,突然就断了气。或许没有什么遗憾吧?没在四周看到他的灵魂。琦莉发现自己居然在冷静确认,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一般人看到尸体后,不会去寻找尸体的亡魂吧!

喂!我说琦莉呀听见贝佳催促的声音,琦莉连忙快步通过长椅前面。等一卜去通知车站工作人员吧,这么一来,尸体处理组的神官就会收到联络过来处理了。

走过长椅没几步,琦莉再度停下脚步,她的眼角瞄到尸体在动。大概是我多虑了,怎么可能呢?他分明已经死了。

琦莉生硬地转过头,看向长椅上的尸体。

长椅上的神学生违背了绮莉的期待(虽说期待对方死掉有点奇怪),他缓缓睁开双眼,一脸睡呆的表情,扭扭脖子。关节、看看四周,最后看向僵硬呆立原地的琦莉。

琦莉的视线对上了与头发同样红铜色的双眸。

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然后以响彻车站前圆环的音量大叫尸体动了!神学生自长椅上滑落,呆了好一会儿后,连忙捂住琦莉的嘴。

真的很抱歉,哈维先生,这孩子有点怪怪的。

贝佳哪来的资格说我怪?琦莉站在一副长辈样说着话的贝佳身旁,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鞋尖。喂,琦莉,快道歉啊!没办法,被贝佳这么一催促,琦莉只好鞠躬道歉:对不起,我太失礼了。接着顺势抬眼看向神学生。

神学生一手穴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搔擅凌乱的头发,不要紧啦他叹着气吐出这句话。车站前女孩子的尖叫声引来车站工作人员将他当作可疑人物制伏,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他嘴上虽然说着不要紧,脸上却仍旧是副不爽的表情。

我是蕾贝佳。当贝佳打着什么坏主意时,她就会报上全名,顺便介绍琦莉是自己的室友,最后连神学生的名字叫哈维也一起问出来了。

神学生是首都的干部侯补生,对寄宿学校的女孩子来说,能够认识神学生是一种身份象征。过去曾有一团来自首都大学的研修生出席东贝里的礼拜,结果班上同学们全把礼拜丢在一边,热衷的小声讨论右边数来第二个高长得好帅,甚至发展到人气投票的地步。结果到了下午的导师时间,全班不但挨了汉妮老师一顿碎碎念外,理所当然还要写悔过书(想不到没参与骚动的琦莉也逃不过这一劫)。

基于这个原因,贝佳当然会因为这幸运的相遇而心情大好,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现在不得不离开东贝里,因而当着哈维的面夸张叹息:

你会存这里待到殖民祭结束吗?我希望回来后还能和你聊天。

啊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往西贝里的月台是在对面喔。

神学生毫不恋眷地说着,完全粉碎了贝佳的期待。这样啊她站在人们慌**错的月台上,惋惜地低着头,看似止沉浸在决心留下恋人,独自前往都市的小说女主角角色中。站在一旁的琦莉心里涌起一股异样感,于是转开视线。

准备前往西贝里的旅客们,一面困扰的闪过站在列车前说话的琦莉等人,一面将大件行李推上客车搭车去。化石燃料忙着发出轰轰咻咻的动力声,列车在宣告即将发车了。

你要搭车吗?

身穿列车长制服的铁路局人员从最后一节车厢探出身子,口气带着若干焦躁地问道。

神学生回说没订,并说了声:路上小心。列车长于是看向琦莉:那边那位小姐,你要搭车吗?列车长看见琦莉摇头便颔首,响起发车的铃声。

等、等一下、等我啊!我要搭车呀!

贝佳不满地大喊,改用双手拎着波士顿包急忙踏上客车阶梯。宛如闹钟的发车铃响彻月台,贝佳依依不舍地对送行的琦莉与神学生挥手。

琦莉再见。我不在,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没问题。琦莉回答的声音淹没在铃声与月台喧嚣中,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于是琦莉改用点头代替回答。贝佳也点头回应表示知道了,接着转向神学生。

哈维先生,期待哪天还能再与你见面喔!

琦莉完全听不到神学生回答了什么话,不过贝佳应该是听到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见贝佳从车上俯视这里的美丽脸庞上,表情逐渐褪去。

持续响着的铃声嘎然停止,在一阵奇妙的沉默支配下,列车缓缓滑出月台。

列车动了,贝佳却仍旧停在原地,飘浮在刚刚踩上列车台阶后的那个位置。一节接着一节离站的列车车厢,如幻影般穿越了贝佳的身体。

正确说来,幻影应该是贝佳的身体才对。

不论是红色的大衣外套、波士顿包、预定会台的爸妈和弟弟、参观新剧场、冰淇淋或要带给琦莉的土产;贝佳旅行计划的一切,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说说的家家酒而已。原因是因为,贝佳用来穿外套的身体、用来提包包的手,老早就在坟墓下了。与家人一起度假或者吃的满嘴冰淇淋这些事,早在很久以前就永远与贝佳无缘了。

一脸莫名其妙的列车长,从最末节的车长室望着站立不动的琦莉与神学生。最后,当列车长穿过贝佳身体时

蠢毙了!面无表情的贝佳说。我只是想玩玩旅行游戏而已,你自己还不是!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学生嘛!笨~蛋!

怎么听都像是恼羞成怒的发言,从贝佳形状漂亮的嘴里吐了出来。她由列车原本还在时的位置上飘下,冷不妨地逼近两人。琦莉反射地缩起身子,就在要撞上她的鼻子时,贝佳忽然消失了身影。虽然琦莉看不见,却觉得她似乎和空气一同被吹出了剪票口外。

月台上只剩下琦莉与神学生,还有人们结束送行的低声闲聊与回家的脚步声。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神学生啊

神学生(看来似乎不是)独自低哺着牢骚,接着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琦莉,她正斜眼瞄着自己。琦莉抬头看向这个高个儿的脸。

你刚刚对贝佳说了什么?

我只是说:我要陪你胡闹到什么时候?

男了不耐地叹口气回答后,随即提起自己放在身旁的行李(虽说是行李,不过对于旅行者而言还真是轻简一个不算大的后背包,还有一个老旧的小型收音机,就这样子而已)。

我懒得多管闲事,不过遇上那种家伙,你最好还是无视她比较好。不然,对方会因此得意忘形而赖着不走。

这种话你早该在今年春天前告诉我。

男人对于琦莉的回答只是撇着嘴说句:别胡说八道了!便跟着出站的零星人群离去。琦莉小跑步追了上去,斜背的背包在腰部跳动着。

你没被贝佳吓到吗?

比起来,我反而是被你吓到。你的感应力很强吗?

琦莉点点头:婆婆要我不能让人知道。不过,婆婆已经过世了。

啊啊,这样她就不用再照顾你了,这样也不错。

喂,你出能够看到其他死掉的人吗?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琦莉追着对方的快速步调,不自觉地比平常还多话。除了自己之外,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能够看见那个世界的人类。再加上曾昕婆婆说过,这种人在世上并不多,因此琦莉心想,我们之闻一定能够存在某种伙伴意识。

我说,虽然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

然而对方却停住脚步,显出露骨的嫌恶表情叹气道:

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想和感应少女有什么瓜葛。逆就快点回家收拾六年级的作业,好好度过殖民祭假期吧。那么,告辞。

男人嘴上说着明白你的心情,却吐出没有半点诚意的话语。他抛下当场僵直的琦莉,再度大步迈开走向张成四曲形的车站出入口,头也不划地消失在车站外的白昼。

出乎意料之外,原本雀跃的心情这么干脆就被对方拒绝了,琦莉站在车站的圆形屋顶下呆若木鸡。

呆愣了好一会儿后,怒气逐渐由琦莉心底延烧上来。不必说得这么绝吧!?果然和种学生差很多!神学生会更亲切、更绅士才对。

再说,准是六年级啊?虽然琦莉的外表看来的确很像六年级听说今年春天身体检查后,汉妮老师怀疑琦莉到底是不是真的满十四岁,还特地去确认过市民名册如果这件事是事实,那就真的太没礼貌了。如果是骗人的,那么流传这种煞有其事的传言,也实在太过分了。

琦莉愈来愈搞不清楚自己不满的到底是哪一点,怒气冲冲踏上归造。

途中.贝佳没有回来(之前贝佳也会突然心情大坏而消戋踪影,不过她大多都是不知何时又再度笑嘻嘻地跟在琦莉身后)。琦莉一个人走回宿舍的路上才注意到,自从今年春天与贝佳的灵魂相遇后,自己就不曾像这样一个人走在街头了。琦莉脑袋里的某个角落想着:没想到身边少了贝佳自顾自喋喋不休的声音,会这么寂寞、这么无趣啊。!

※※※※※

打从六年前祖母过世后,琦莉对殖民祭假期就不曾有过什么快乐的记忆。仿佛可以预见今年的休假将比往年更凄惨般,第一天就有个最糟的开始。

她一大早就穿错制服惹汉妮老师哭垃,心里已满是不舒服了,贝佳又心情不好,跑得不见人影。再加上晚餐时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竟然变成雀斑脸的吉拉与身为她喽啰的室友她们是住宿少女中琦莉最最讨厌(她们八成也很讨厌琦莉)的双人组。平常琦莉总会特别注意,选择远离她们的位置。但今天因为进入长假,九成的学生都回父母亲身边了,因此剩下成的学生便集he在空荡荡的餐厅角落用餐。

不回家的学生.主要是因为没有父母亲。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仰赖教会的援助金而得以就读寄宿学校。就琦莉所知,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大致上都是些性格乖僻者,别以为有同样境遇的人就会彼此相亲。这些八为了证明自己至少比其他人好一点点,甚至不惜扯他人后腿这里就是充塞这种气氛的地方。

囡此不论多么努力,都不可能和这些学生一起来场气氛和谐的晚餐会。总之,琦莉尽力撑过了剑拔弩张的吃饭时间后,便立刻飞也似的离开餐厅。其他学生还在互相说着不存场同学的坏话时,琦莉已经迅速收拾餐盘走了。

她快步回到走廊,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立刻就看到了贝佳躺在占据狭窄房间一半空间的双层床上铺。

你回来啦!贝佳的手肘撑在枕头上、支起头部,开朗地对着琦莉打招呼;早上的事情好像没发生过般。

突然呆立在房门口的琦莉一时失了神,然后:搞什么原来你安安静静、好整以暇地待在这里呀嘴上带了点埋怨地关上门。琦莉确定贝佳在车站消失踪影时生气了,因此多少有些在意,结果现在的她却有几分失望。

贝佳穿过上层床铺,轻飘飘地来到下层坐下。下层是琦莉的床,没有特别乱世也不是特别井然有序;这些质朴的寝具透过琦莉大致整理整齐时有七十分左右(时间充裕的话九十分,睡过头时就剩下五分左右)。

上层睡铺空荡荡的,绘着黄色花朵的垫子上头积了薄薄的灰尘。

升上九年级,搬入这间房时,同寝室的室友不到一个礼拜就哭着向老师要求换房间,原因是她半夜听到奇怪的女孩于声音。可是老师们怎么调查都没听到可疑的声音,因而没答应她的请求,最后女同学便转学到其他城镇的学校去了。

从那之后,琦莉成了宿舍中唯一可以一个人优雅使用双人房的学生在旁人看来。没过多久,琦莉知道了在前年时,学校有位长琦莉两岁的女学生死于铁路意外。也知道事发之后、在自己搬进那房间前,房间的上层睡铺已经一年无人使用。于是琦莉懂了:在自己搬进来前,房间里早已有个以人类外表生活其中的东西,就是那个十分适合寄宿学校黑色制服的美丽金发女孩。她是谁呢?

她就是吓跑因猜拳结果而使用上层睡铺室友的家伙。

吓人的理由很简单(她认为理由正当),因为那是她的床。

另外,她也很高兴琦莉能看见她,因此任意将琦莉当成室友,不论上课、做礼拜或者外出日,她通通会跟去。

仔细想想,没有其他住宿生愿意通知琦莉联络会的内容;同学认为琦莉竟然能够平安无事待在有妖怪声音的房间而不愿接近她这全都是贝佳的自我性格所导致。琦莉到八年级为止,虽算不上交友满天下,但至少也不像九年级现在这样,真的完全成了荒野一匹狼。更讽刺的是,这情况明明是贝佳造成的,却演变成幸好有贝佳在,才让琦莉不致于那么孤单。

后来怎么了?琦莉,你和那个没礼貌的家或说了什么?

贝佳躺在琦莉床上说着,腮帮子抵着枕头摆出一副闹别扭的模样。当然,这只是看起来如此罢了,实际上枕头并没有凹陷。

我们没说什么他就走掉了。

琦莉随便回应,拉出书桌的椅子坐下。实在不适合念书的不锈钢椅子绑上老旧的坐垫,确保坐起来舒适。

那个名叫什么哈维的旅行者,不仅对贝佳没礼貌,对她更是万分失札,因此琦莉再也不愿去想那男人的事了。

他说明天要前往与西贝里相反的另一头去,那么应该是搭乘下午开往东方的列车吧?随你要去哪里,快滚!

讨厌,只是演个戏而已嘛,真扫兴!那家伙还不是很享受被吹捧成神学生。

床上的贝佳又开始怒气冲冲抱怨个不停,然而琦莉已经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她转向书桌,从抽屉拿出教会史笔记,望着夹在里头的讲义,叹了口气。

贝佳提起那个男人的事情让琦莉想起了作业。殖民祭假期的确有作业,而且比六年级生的要麻烦十倍。

作业的内容是:利用休假,前往东贝里之外与教会历史相关的场所收集报告题材。离开镇上旅行或回家的学生们,可以找个机会前往当地城市的教尝参加礼拜、写写相关感想就能交差。可是,对于没有预定离开东贝里的琦莉而言,这项作业真是讨厌到不行。

总而言之,不动手就没办法有个开头。琦莉从讲义里抬起头,抽出桌上书架的教会史旧参考书那是年代久远的毕业生留下的,里面详细记载了不少现在教科书中已经删除的历史。虽然不值得期待,但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可以参考的东西。琦莉开始快速翻闻书页,就在这时

喂,我觉得好生气喔。我们来作弄一下那家伙吧?

贝佳的脸从书桌底下穿过参考书,出现在踌莉面前。作弄?贝佳出现的太过突然,连琦莉也吓了一跳,停下翻着参考书的手反问。贝佳的身体啉地穿出书桌,端正坐在琦莉前面(那个位置当然是在桌上)。

你也看到那家伙的破烂收音机了吧?那上头附着灵喔!他竟然这么煞有其事地带着恶灵收音机,真的很怪。

自己的存在不提还敢说别人贝佳这么说完,接着又充满自信地披露自己的计划。我们把那个收音机抢走,引他到学校来,趁他追过来的时侯,从屋顶上丢石头或其他什么东西砸扁那活该的家伙!

等等一下,贝佳,我说啊

琦莉叹口气打断对方的话。贝佳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毫不怀疑地认为,琦莉会赞成自己的提议。琦莉的太阳穴不禁刺痛了起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计划根本就大错特错。首先,琦莉并不想做这种事,再说,要去哪里找那些石头?要怎么搬来?由谁去丢?这些实际执行的部分完全没个底!而且这计划的内容怎么看,都不像是稍微作弄他一下的恶作剧程度。

真的那样做是会死人的。

一一说明实在太累了,反正只要点出最后的问题点告诉贝佳就好。琦莉这意见可是非常正经的,没想到贝佳却愕了一下,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回答:

这种程度杀不死那家伙的啦!

我说,普通人的话贝佳已经死了所以不能理解吧?琦莉正要加以补充时

因为那家伙是不死人嘛。

结果是贝佳先补上这句话。

琦莉顿时找不到话回应,她回望着没有半点迟疑,直直看着自己的蓝色眼睛。

不死人?

过了一会儿,琦莉才出声跟着复诵这个词汇。贝佳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你没发现吗?我还以为琦莉知道呢!因为那家伙没有灵魂呀,只是以一块石头操控着尸体罢了琦莉,你有在听吗?干嘛露出那副恐怖的表情?

啊,没什么

琦莉的意识角落一瞬间想起其他事情,但看到贝佳惊讶窥视自己的表情,琦莉立刻停止思考,含糊打混着说:对不起,真的没什么。贝佳偏着头,眨了眨眼睛。

琦莉该不会不知道不死人吧?你小时候没听过吗,会被教会兵摘去心脏喔!

那个我听过,而且常常听到。我其是没料到那家伙会是不死人不可能吧

琦莉立刻回应道,最后却愈说愈小声假如早上遇到的那家伙真是不死人,那么在车站前见到他时,将他误认为是尸体一事也就很合理了。

这个行星上从大人到小孩,对于称作战争的恶魔实际存在的怪物不死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母不常提起这类活题,不过琦莉从过去住在同栋公寓那位志愿当小说家的青年那儿,知道了许多听都听腻的事情。

听说在战争后期,战况陷入无药可救的泥沼中,而人类就要失去人性时,有人利用士兵的尸体大量生产不死人。在尸体胸口埋入代替心脏的永久运作动力源,这些尸体就会行动。他们不老也不死,无论怎么砍、怎么杀仍会站起身,尽其所能的杀戮。还听说他们会吃掉自己杀死的人类腐肉,使之变成自己身上的肉(再怎么说对方都是志愿当小说家的人,他说的话中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想像的剧本,无从得知)。

整个行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最后,战争在八十年前自然终结了。其后教会开始展开大规模猎杀不死人的行动,据说不死人到此已全部根绝。这也是坏孩子会被教会兵摘去心脏传说的由来。

就算还有存活下来的不死人,但怎么可能会这样光明正大的四处乱晃?那可是会动的尸体!战争的恶魔呀!

这番语气坚决的话,与其说是给贝佳听的,倒不如说比较像是琦莉在说服自己。结果贝佳的发言毫不留情地遭到否决,一如往常的,贝佳又不愉快地噘起嘴。

那我们就来试试看他会不会死吧?不死人的话,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死才对吧?

如果他是普通人怎么办?

死掉的话就证明他是普通人了呀!

琦莉总觉得这回答似乎有点答非所问而皱起眉,是哪里不对呢?琦莉沉思一会儿后,认真叹了口气,定睛看着贝佳那隐约透明到能够看见背后墙壁的眼睛,开口说教:

喂,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根本不是活人的思考方式吧!

是吗?

她是明明懂却佯装不知情?还是当真不理解?看她回应的如此悠闲,琦莉忍不住说了重话:贝佳,你别太过分啊。

贝佳果然是已经死掉的人。这么可怕的事情,活人根本想不到吧?

你说什么?琦莉自己还不是!?你也不是普通人明没办法交到活人朋友,只有我才是你朋友

少自以为是了!谁跟你是朋友!?是贝佳你自己跟着我的!我可是困扰得很呀!

说出口后才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过分了点。可是贝佳居然说我和活人交不了朋友,这句话也很过分呀!这两人偶尔也会有这种程度的拌嘴,两个人都说得很过分,因此最后应该会以平手收场才对。

岂料这时贝佳脸上意外浮现了绝望的神情。

真没想到琦莉会说出这种话

贝贝佳的身影随着变小的声音一同消失,琦莉瞬间吓了一跳,不过贝佳似乎还在房间里头。大概只是和平常一样在闹别扭吧,待会儿一定又会出来了。

琦莉再度轻轻地翻着书页,脑中有一大半思绪又开始想起其他事情。记忆追溯到好几年前,那是小时候的经历。

不死人巳经灭绝了骗人,至少七年前还有。琦莉认为七岁当年,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就是不死人。对方被身着装甲的教会兵追杀,石头心脏掉了出来。

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不论琦莉怎么问祖母,祖母都不肯说个清楚。祖母只是径自说着不死人已经不存在了,这事自然也成了家里、外头部不可提起的话题之一。隔年春天,祖母就过世了,无依无靠的琦莉靠着援助金,搬进了寄宿学校的宿舍。

如果祖母还活着,琦莉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要问她。像是小时侯的自己从来质疑过的:为什么自己看得见死者的亡魂呢?不记得长相的父母亲也有同样的能力吗?该不会就是因为自己有这种令人不愉快的能力,所以才会被父母亲遗弃?唯有祖母不是亲生祖母这件事情,琦莉连亲口问都没问过就知道了,这多亏了公寓的房东太太那位喜欢闲言闲语的胖妇人在附近到处宣传的关系。这话我只告诉你,和三楼婆婆住在一起的孩于,是捡来的喔。明明只告诉某人,结果却全公寓的住户通通都知道。

算了,明天再说吧。

琦莉完全没了念书的心情,她额头抵着参考书,俯身趴在桌上。

这时摊开的书页上头,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照片里是战前就存在的废矿坑,教会史教科书中将它列为战争遗迹之一。东贝里的东部荒野一带,还留有不少战争末期的古战场遗迹。

(他说要往东边去吧)

她想起早上遇到的男人,呆呆沉思着;这是琦莉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之外能够看到死者的人类。搞不好,他能够回答那些琦莉想知道的问题答案。

※※※※※

上次来这个城镇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那座旧车站才刚盖好,就和现在一样热闹,充满了往来的旅行者。因为是最后的战场而荒废的东贝里,好不容易才又繁荣起来,因此当时人们的表情要比现在更生气蓬勃、对未来更加充满希望。然而,现在那座没品味的新车站就没那么讲究了,不过是粗糙的钢筋水泥建筑。建筑物毫无意义的豪华程度似乎与使用者的朝气不成比例。

他靠着铁路旁的围墙、点起香烟,视线望向伫立黑暗中的旧车站四角屋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这时

哈威

脚边一个带有杂音与战前腔调的声音叫唤他。算来已经不知纠正过几百回了,都说是哈维不是哈威了。他瞪着和行李一起摆在地上的小收音机,依附在收音机上的家伙,生前大概连一次维的音都没发过就死了吧?可是他的威音明明就能够发得很好呀?看来八成是故意念错。

喂,俺有一点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

你给俺听着,早上那件事,那个被你撇下不管的姑

娘,你也看到她脸上像被父母亲抛弃的表情吧?你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吧?

啊那件事啊。哈维将烟吐向浓灰色的夜空,半自言自语地低喃着:我已经厌倦和活人打交道了。

谁同你厌不厌倦来着?像你这种混帐家伙,什么耐性啦,体贴啦之类的字眼,早就被你遗忘在人生某个角落了吧!

因为人生太长了。

嫌人生长,就给俺好好磨炼你的人性!

收音机撂下这句话的同时,还哼地一声从喇叭里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共鸣。哈维缩了缩脖子,逃走似的转开视线。

我为什么要听个收音机教训我没人性啊?

这时,飘移的视线前方注意到一道人影,哈维以脚尖轻踢收音机要他安静。马路那一头,街灯的昏黄灯光正靠不住地闪烁,灯下坐着一个衣衫褴搂且干瘦到难以分辨的老婆婆。特别是已过深夜的这个时分,若不是有什么事情,照理说不该有人出现在这荒凉的旧市区铁道旁。她应该是这一带的游民吧?

老婆婆以焦褐色的小小双眸紧盯着哈维、观察个不停,几乎变成皱纹一部分的嘴唇微张。

枯哑的声音很难立刻听清楚,一会儿后,哈维才理解她说的是:你是不死人吧。那一瞬间哈维吓了一跳,旋即又放松情绪,混杂着苦笑叹息。

为什么老人家总是能够一眼就看穿呢?感觉真差。是因为老人家剩没多少时间,所以感觉异常敏锐吗?

你来接我这个又老又恍惚的老太婆了吗?夜晚愈来愈难熬了,我真希望能够在冬天来临前死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