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是康熙盛世么?圣明天子坐龙庭,为何还有这样龌龊的事情?
林如海轻叹一声,摸着爱女的头不说话,道:“玉儿进京可好?”神色间十分坚毅,已经是下定决心了的。
黛玉原是个识得大体的女子,素知父亲一腔保国安民的抱负,见康熙父子与父亲都想让自己进京,依附着外祖母生活,纵然心中有千万般的不舍,但听了胤禛的话,只觉得比从心里掏出来的还恳切些儿,也只得含泪答应了。
林如海见状,心中不禁一酸,鬓边白发更形明显了,神态也憔悴了好些。鸳鸯失了伴侣,连理枝枯了半边,年未足五十,可却已经心力交瘁。林家子孙单薄至此,门庭不密,自己一生公正廉洁,上对得起国家社稷,下对得起黎明百姓,只是,保护女儿却是有心无力,让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康熙一旁也瞧得心中酸楚,叹道:“爱卿为国为民,朕岂能薄待?老四,传旨,盐课御史林海赤胆忠心,为国为民,朕心甚慰,着令林氏家族,但凡林海之家业,一草一纸,皆归其女林黛玉,旁人不得觊觎半分!”
按照大清律例,出阁与未出阁的女儿家,都是别人家的媳妇,因此不能继承娘家产业,但凡没出阁的姑娘,也顶多不过一副嫁妆罢了。林如海一生勤恳,挣下来的家业,最终黛玉能继承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因此康熙这道旨意一下,林家所有家业,尽归黛玉,可谓隆恩浩荡,也减了林如海的顾盼之忧。
林如海听了,自是感激涕零,终于放下最后一点心事。
黛玉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为人子女者,如今却贪图安逸,抛下老父独自进京,这一去,归来不知何时,前途又是十分渺茫,让她怎么能不伤心?此时此刻,心中竟是十分憎恨起了女儿家的身份,若是生就男儿身,如今,她也能建功立业,替父亲排忧解难,必不致骨肉分离,一南一北。
书房中一阵静谧,唯见青烟袅袅,唯听哭声哀哀,窗台上的玉簪花也略见憔悴,似乎恋恋不舍小主人的背井离乡。
康熙的意思,原是等到起驾回京的时候,让黛玉随驾北上,不想黛玉天生孤僻,竟是不肯,又振振有词地道:“三爷好意,臣女心领了,只是不知道外祖母家又是何面目,若是得知此事,又岂有不啰唣的?臣女也平添烦恼。因此竟是随着外祖母打发来的人一同进京罢了。”
康熙闻言,与林如海素知贾府脾性,也就罢了,只吩咐人暗中保护进京。
登上兰舟,黛玉披着一件素白披风,凝立船头,衣袂蹁跹,宛若凌波仙子。
烟柳千万行,行行若泪垂。
流水清泠声,声声似悲泣。
紫燕掠过水面,震落粉荷无数,朵朵坠碧叶,片片似忧伤。
眼眶儿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黛玉望着胤禛依依不舍,噙着一抹笑意道:“四哥哥,我还欠着你一件东西呢。”
胤禛心中一痛,轻声道:“傻丫头,等回了京,你再送我也不迟。”
黛玉歪着头,笑道:“也是,京城是四哥的家,早晚还能见的!”
那是四哥的家,京城中有皇宫,可是,京城里的荣国府,却不是她的家啊!
目光如水,犹带迷茫,缓缓掠过眼前的老父,不禁又悲从中来。
林如海上前道:“玉儿,该启程了,到了京城,就吩咐人送信回来。”
黛玉点点头,狠了狠心,转身掩面奔进了船舱,由着兰舟过水无痕。
林如海与胤禛过来送行的,都不由得驻足河边,久久不肯离去。
忽而船舱中琴声渺渺,一道清音划破山水,飘飘忽忽,婉婉转转,传入耳内,胤禛细听时,却听到是黛玉的声音,荡气回肠,令人难以忘怀,只听隐约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江南的红豆啊,红豆似血,再不得见了!
江南的绿水啊,绿水如碧,再不得见了!
血泪隐隐,又为的是那一根情丝?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家的弱女,跨出了这道青山与绿水,折不断的傲骨铮铮,要学着面临风雨飘摇。
爹爹啊,莫牵挂,女儿安心侯佳音。
但愿离别后,爹平安,女心安。
入了京门,到了繁华,女儿必定鸿雁托书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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