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寻找一个失踪的外国人，调查部一定是效率最高的那群人之一，因为这几乎就是他们的日常业务。</p>
下泽地之于达纳罗，就像南施塔德之于施塔德。只是在面积上它要小得多，可人员却比南施塔德更加复杂，就像一块永远排不空的沼泽，缺失最基本的秩序。</p>
南施塔德的主要人种是辛西里人，可下泽地没有什么主要人种，这里什么人都有，又什么人都不多，十几种语言就像十几道无形的隔栏，将这方圆不过两公里的区域分割成了更破碎的细块。</p>
如果那个幸存林地人有心躲起来，那么一定是在这里，或者他也只能躲在这里。</p>
整个下泽地里，有一个孬种会听警探的话。可调查部却早在这里掌握了多达近百名线人。因为如果想抵御同盟外部力量的渗透，需要监视的不止是明面上的外交人员，记者，还有底层那些小商贩和各类非法入境的人。</p>
所以达纳罗情报站远比公国的警探部门更需要，也更熟悉这种地方。</p>
柯林准备联络的第一个线人是这里有名的偷渡蛇头，一个皮肤黝黑的喀瑜人，光看照片上他五毒俱全的样子，恐怕很难想到这种人竟然还和同盟情报部门有来往。</p>
他直接闯入这个蛇头的私宅，稍一展示身份，对方就赶走了在场其他人，收起所有桀骜不驯。</p>
这种人知道自己的地位从何而来，所以对有些事情，一点都不敢含糊怠慢。</p>
蛇头们不可能弄清楚每一个偷渡客的身份，但至少也会对人种样貌稍作留心。根据这个喀瑜人自己的回忆，近两周并没有林地人通过他们离开达纳罗，但更确切的情况，还需要和其他同行确认，大概两天后才能给消息。</p>
十分钟后，柯林已经和十几个南陆人一起挤在巷边露天的摊位上，埋头吃着一种不知名热带香料烹煮的奇怪面条。摊位的木制招牌用四五种语言写了食物名称，但没一种是他能看懂的。</p>
下泽地和外面的分界线就在不远处，一街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p>
世界各地的人怀着梦想来到这里，却发现同盟根本不是天堂。只要你不是安赫人，到哪都是一样的炼狱。</p>
根据那个蛇头的说法，柯林姑且当那个幸存者还在下泽地。</p>
他擦了擦嘴，起身走开。因为融雪，这里的泥路积水得就像沼泽，很快弄脏了脚上的短皮靴。</p>
柯林之所以决定着手找人，还有另一重原因。</p>
他自问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在自己尚有有余力的时候，他还没法漠视着另一个人慢慢死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p>
哪怕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p>
无疑那个林地人还处于危险之中，为什么会心生恻隐，也许是他和班尼迪克特太过相似。或者是这个人的境遇，让他想起了当年作为异国难民的自己和里卡多。</p>
柯林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一下记忆中的名单，向着下一位线人的住所走去。</p>
…………</p>
…………</p>
确实如鲁伊所说，调查部有能力找到一个躲起来的外国人，但过程会比柯林想象中复杂得多。</p>
他们在下泽地的确有近百名线人，但在可靠性上，这些人只是外围的外围。而且他们大多只能提供特定的情报。一个药品贩子基本只能告诉你他平时的顾客是谁，又从哪里拿货。如果要让他去专门打探和自己无关的消息……也不是完全不行，但一定是要加钱的。</p>
更严重的问题是线人之间无法协作，他们不被允许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投入再多资金也是一盘散沙。信息一旦无法交流对比，价值就会折损大半。</p>
当然，结果是一定能找到的。毕竟下泽地横竖不过两公里，调查部手中又有近百人。只不过他们需要一些运气，花费的时间也变得不确定起来。</p>
柯林的日子就在训练与搜查中一天天过去，在与艾丽的对练中他进展神速，另一边的搜查却许久没什么进展。</p>
也许是该想想别的办法了。</p>
其实柯林也在下泽地认识一些人，至少在协调性上，他们比那些线人更强，能在这时候帮上忙，而且刚好，还与自己颇有渊源。</p>
施塔德机构。</p>
消失这么久，也差不多该给里卡多一点信号了。</p>
下泽地本来就是劣质勾兑酒的生产中心之一，地下工坊的地址，还是柯林当初亲自选定的。除了少数负责人之外，大部分工人和分销商都是当地人。</p>
当然，他们都不可能见过“中尉”海因里希。因为那些亲眼见过中尉又没有被清洗的人，现在大概已经是腹地一国私酒事业的负责人了。</p>
柯林也没打算以那个身份出现，因为现在的“中尉”并不是他，而是远在施塔德的里卡多。</p>
当他走进蒸汽四溢的私酒作坊，在场的领班和工人们都露出差异的神色。公国所有人都知道施塔德机构的背后伫立着什么，新成立的禁酒局俨然已经是他们是私军，即使在达纳罗这种地方，也没有谁敢找机构的麻烦。</p>
但现在，却有个人明目张胆地走进来。下泽地谁都知道这里有什么勾当，但从来没人敢接近工坊隐秘的入口，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工头们相互使了眼色，一个人悄悄走向办公室，准备要抬出机构标志性的“打字机”。</p>
“如果你只是走错了门，那就现在出去，相信我。”一个满脸横肉的领班盯着他，沉声说道：</p>
“你绝不会想知道这里有什么。”</p>
“不，别紧张。”柯林就像没看见那些若隐若现的手枪，无防备般地举起了双手：</p>
“我是从施塔德来的人。”</p>
听者面面相觑，“从施塔德来的人”，往往代指机构的高层人员。但在场的人并不会因此轻易相信柯林的话，因为没人提前收到过任何消息。</p>
更何况，从来没听说高层中还有一个拿勒血统的人。</p>
“不相信吗？”柯林低举着手往前走去，虽然一次都没来过，他却很熟悉这里的一切，甚至很熟悉这里素昧平生的人，亲切得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p>
仿佛被这种气氛感染，几个工人不自觉地让开了道路。柯林走到那些器械前，甚至娴熟地操作了一下：</p>
“那只炉子的温度不行，所以最近你们提纯的成品不稳定吧。”</p>
“你怎么知道？”一个工人惊讶出声，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p>
“因为中尉设计这些厂房和器械的时候，我就在场。”柯林打量着四周说：“所以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p>
这时有些人已经动摇，即使眼前的柯林不是机构的高层，也至少和他们一样，在某个私酒工坊里工作过。</p>
但因为职责所在，这里的负责人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下戒心，相信他所说的话。</p>
对此，柯林反倒感到满意。因为刚刚确认了他亲手打造的组织，仍是一张不漏风的网。</p>
“嗯，我一直知道你们不会轻易相信。”柯林放下手说道：</p>
“所以不妨代我，向‘中尉’问一声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