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奇昌听黄世信语气平淡地问来,冷汗唰地就冒出来了,他这个中年秀才资质有限,自问苦读十来年也秋闱无望,便在闲暇时看些杂书,尤其是《天工开物》、《梦溪笔谈》、《纪效新书》、《农政全书》之类,在教学之余也好传授一些八股外的东西给学生,早两年的时候还被学生长辈知晓,找上门骂他误人子弟,着实落了个不好的名声,现在东翁提起,不知是祸是福?只能梗着脖子答道:
“确实粗有涉猎,但都是年轻不晓正事,自顾自玩闹之举。”
黄世信却不信,他在未来流传下来的古籍上查过这两个跟着自己一同举事的袍泽资料,知晓李崇古乃是民贵君轻的复古派儒士,还有点大复仇的思想,很不受同年待见;而大龄秀才丁奇昌性子圆滑,却是个通晓杂学的怪才,当年守城,就是丁奇昌搞的城墙守备器械,才在五千大西军猛攻之下靠着四百家丁硬扛了一个半月。
“我愿拜你为匠营营官,许你以乡勇待遇招募内江县周边匠户,为我团练乡勇打造兵器铠甲,名额不限,可好?”
丁奇昌面色有点古怪,他虽热爱杂书,喜欢与人争辩,但东翁明确让他去当个匠户营的营官,这不是自贬身价吗?
见他踌躇不定,黄世信右手一番,一本崭新的线装书出现在小几之上,是他手抄《艰难时期根据地刺刀、手榴弹、炸药、雷管、子弹及枪炮妙造之法》后改了名字的《少贞记事》。
丁奇昌接过他递来的书籍,翻看两页后就完全迷了进去,很多地方都有改动和注解,否则丁奇昌根本看不懂,见他聚精会神的翻书,黄世信从黄宝手里接过一袭白袍,走到他身后给他轻轻披上,丁奇昌回过神来,见东翁亲自为他披袍,哪还不明白东翁深意,东翁都对他解衣衣之了,怎么可能轻慢于他。
当即,丁奇昌热泪盈眶地以上礼拜谢,心中再无芥蒂,拿着这本天书回去钻研去了。
“老爷,再喝一碗参汤吧。”
看着自家老爷脸青白黑地折腾了一整晚,黄宝关切地端着参汤凑过来,黄世信疲惫地坐回位置,接过参汤抿了一口道:
“阿宝,明日去三元井给我盯着招募的乡勇,若有人在训练中表现上佳,都给我记下,日后,你这个亲兵头领就要在其中选择我的亲卫。”
“是!老爷,已经快三更天了,回房吧。”
“嗯。”
黄宝搀扶着脚步有点虚浮的黄世信起身,黄世信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后堂门廊,心中念叨:
“子成啊,子成,你为何还不来投啊!”
被黄世信心心念念的徐元昭此时正被关在房内生闷气,自打知晓好友黄世信卖了署理知南充县事后,他的心情就犹如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不定。
起初他以为黄世信也与那些不要脸皮的过期士子一般污秽,只是想买个挂名知县缩在内江过官瘾,但家仆今日回来却说黄家那边贴出了招募团练乡勇的告示,还有本县落地秀才丁奇昌在街头巷尾大声疾呼什么“怕死莫来,杀贼论功,有功赏田”,徐元昭就懂了,他这个老友真疯假癫都不重要了,已摆明军马要去和摇黄贼做过一场了。
这个时候,徐元昭那隐藏在血液中的报国热情立马沸腾了起来,他也不读唠啥子的状元文章了,出了门就去找颜允东、冯伯英共商大事,谁知这两个平日里素来以一身正气自居的家伙听他说要去黄世信那里投军,便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推脱告辞,徐元昭当场呆坐在听雨轩一晌午,直到小二过来询问上菜才站起身来回了家里。
他找到自家午休回来的老爹徐华,开门见山道要去给黄世信当个书办,助他处理县内大小事务,可徐华的脸色一下子就煞白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不孝,说人家黄李二家家大业大,家中子弟枝叶繁茂,可他徐华就徐元昭一个独自,这么着急去川东北送死,是要绝了他徐家血脉吗?
徐元昭与徐华争吵起来,吵到后面父子两都激动地语无伦次了,徐元昭破口而出:
“你若为了徐家血脉,自去纳妾再生一个。”
接着就挨了出离愤怒的徐华一巴掌,随即便被老仆给关了起来,徐元昭在房中踱步,心中的热血仍然无法平息,以至于他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坐起来后看向那被锁死的门,又看向那扇开着的窗,再看向那面被黄世信翻过的墙,心中冒出一团名叫希望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