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小厮们继续上酒上肉,堂中立刻充斥起了觥筹交错间的欢声笑语,更有戏班子被请到堂前唱做,黄世信捧着酒碗下场挨个碰盏,兄弟们见他如此做派,连忙将他劝回书案后,挨个上前给他敬酒,再说些表忠心重感情的话,此间喧嚣一直整到半夜才散去。
“老爷,醒酒参汤。”
扶着额头坐在罗圈椅上的黄世信眼睛一睁,接过参汤强行灌了下去,然后起身吩咐更衣,待他还完衣衫,含着参片到后堂之时,坐在椅子上的张家众人已昏昏欲睡。
张选水领着家中稍微成气的子弟四人并招娣一块过来,心中自然压着一股火气,在后堂被冷落了这么多时间,火气自然更甚,可听前堂动静,好似一群山匪啸据般,心中又有些恐惧,听到动静后见黄世信着一身知县常服正经地踱步出来,心中的火气便散了八分,自古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敌。
他连忙将二宝、三顺、冲海、冲湖叫醒,跟着他朝黄世信跪拜。
“草民张选水拜见......”
张选水没跪下去,就被两步上前的黄世信给扶了起来,黄世信扭头朝南乔捧来的银碗中吐出参片,开口道:
“老丈,坐,诸位,坐。”
待张家人坐好后,黄世信伸手召唤招娣过来,招娣看了一眼张选水,张选水冲她使个眼色,便乖乖地来到黄世信身后站定,黄世信接过立春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浓茶,将茶碗抱在手中,轻轻地抚摸着茶碗边缘,也不去看张家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
“朝廷让我去南充剿贼,许了我自筹团练乡勇的差事,我欲让招娣领一营娘子军,暂定招字营,老丈觉得如何?”
张选水皱巴巴的脸上全是纠结和郁闷,按道理讲,哪有女子当兵吃粮的,要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他一定啐那人一脸唾沫,可眼前这个疯举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县太爷,说出这些话来看样子疯的厉害,他也不好直说,只是拐弯抹角道:
“太爷说话,草民本无力反对,只是招娣一个渔家女娃,怎堪当此大任,怕是会坏了太爷的剿贼大业。”
黄世信抬头望向张选水,将茶盏放在身旁的小几上,语气缓慢地问:
“乱世功名马上取,哪有不搏命就改换门楣的好事?张字营,500勇额,你们张家自提正营官一人,副营官一人,队正五人,来我这里吃饷杀贼,米肉管够,钱粮充足,甲兵齐全,另再付安家费五斗糙米,遇战身死安家费两倍,活下来三倍,攻城拔寨,另有镐赏,若能助我夺回南充县城,兵卒拨良田20亩,各级将官依次升等,可好?”
张选水没有答话,四个张家子弟则眼中放光,虽说答应下来就要去和摇黄贼拼命,但黄世信给的报酬实在是太过诱人,不但给粮给钱给官位给编制还给土地,对他们这些终日在河上操舟打渔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容拒绝。
“打仗,要死人的。”
张选水小声嘀咕着,似在思忖这里面的利弊,他那憨厚的儿子张二宝听他似要拒绝,连忙站起来说:
“老汉,不打仗就不死人了吗?内江县周边哪里有人会让田给我们,那河里面的龙王还不是每年要收我们一些娃儿去当女婿。”
“就是嘛,老汉,不要看我们表面上在大洲坝吃得开,三饷还不是要落到我们头上,见到那些官差还不是各个点头哈腰给别个当龟儿子,当兵吃粮,杀贼论功,我们张家人没得哪个娃儿会虚!”
张三顺也站了起来,像他们这种四十好几年近五十的老人终日在河中操持,身子骨比一般的农夫要强健许多,可算是正值当打之年,见惯了世情冷暖,谁不想改变一下自己社会地位。
张冲海和张冲湖这两个孙子辈虽不敢开腔,却也是目光中透着祈求之色看向张选水,砍脑袋挣军功这种梆硬的门路,可比让招娣上门借种生子来的耿直好听多了。
张选水看向家中的儿子、孙子们,暴躁的情绪罕见地没有升起,他再扭头看向上座的黄世信,见他双眼中全是真挚的光芒,不带一丝一毫的轻蔑狡黠,心中纠结一番,离开椅子双手抱拳道:
“太爷,不是小老儿不识抬举,只是事关重大,且容小老儿回去与家人商议,明日,明日定给太爷一个答复。”
黄世信知晓不好逼迫,转身对低下脑袋的黄宝吩咐了两句,黄宝自去内宅,过一会儿捧了一个小木匣子过来,来到张选水跟前摊开匣子,里面躺着白花花的十锭十两私银。
“无论结果如何,张老丈也算黄某的游水师傅,这谢师礼是要给的。”
张选水现在心乱如麻,也没多想,只是在张家子弟那眼馋的目光中接过匣子,高举过头道谢,领着四个小辈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