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世信睁开眯起的眼睛,抬起脚放在铜盆边上的软足塌上,南乔连忙将铜盆朝旁一放,一个守在门口的婆子进来将洗脚水端了出去,另一个婆子将松江白布递过来,南桥接了,轻轻地位黄世信擦拭水渍,那婆子又递过来一双焐热的软鞋,黄世信活动了一下双脚的十根趾头,才满意地伸出去让南乔给他套上。
站起来在屋内的金砖上跺了跺脚,冲黄宝招了招手,黄宝便领着躬身在后的常博远进了门。
三人走进小书房,黄世信在罗汉床上坐定,自有婆子端着锦墩进来放下,黄宝与常博远坐在锦墩上,南乔端着枣木托盘进来上茶,黄宝腆着脸要了一杯,南乔剐了他一眼,真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说说吧,来干什么?”
常博远忙将手中的茶杯放在矮几上,站起来朝黄世信行了个上揖礼,语气尽量保持着不卑不吭。
“学生常博远,内江县郭北村人士,早年读过书,中过府试,后因贫苦不得已去保和堂做了学徒,劳泰山刘大夫看重招了赘婿.....”
听常博远说话有条有理,还是个老童生,黄世信不由坐直了身体,听着他叙述在保和堂的种种经历,虽然处处对刘郎中透着恭敬,但实际内容却是刘郎中如何糟践他,把她当做拉磨的牲口使唤,丝毫不给他为人的尊重。
“学生见外间流民聚集,举人公发菩萨善心,以仁义施粥保民,学生大为感动,想以毕生所学投入举人公门下,为流民诊治疾病,以免滋生疫病,还望举人公给学生一个施展的机会!”
说完,常博远没有丝毫风骨的跪在了黄世信跟前,黄世信连忙将他拉起来,双目盯着常博远的眼睛,这个人眼中又一丝丝狡黠,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企盼。
赘婿,下九流,剩余之物,不被当人看的东西,但凡读书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给人当上门女婿,黄世信想通了这茬,就彻底明白了常博远内心此刻的翻江倒海,他有疑心病,没曹操那么重,顶多也就是杨坚那种程度,当下便让黄宝取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并让黄宝拿了自己的信物去家中药房知会一声,嘱咐常博远全权负责对流民中发病者的救治。
常博远跟着黄宝从前门出来,整个人从刚才的忐忑不安变成了精神矍铄的上进壮年,他腰里揣着黄世信给的一百两银子,突然就觉着浑身梆硬,与黄宝分道扬镳后,他也没敢摸黑回保和堂,而是寻黄家家丁找了套桌椅摆在龙门口牌坊下,正了正衣冠,端坐于此对那些吃完粥的流民招呼,让他们过来义诊。
这感情好,平时根本看不起大夫的流民们全都涌了上来,常博远挨个给他们诊治,从最开始的兴奋无比到后半夜的半死不活,他这一天过足了坐诊大夫的瘾,却也撑不住了。
黄宝带回来的药材装了足足六大车,龙门口这边除了施粥又同时煎药,一时间药味与米香交叠上升,让这边原本臭烘烘的味道显得更为诡异,流民们吃了粥,喝了药,激动的情绪逐渐安稳了下来,许多人撮土为香朝着龙门口的牌坊跪拜,跪拜后才回到自己的窝棚里或找个角落睡下,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昏昏欲睡的常博远眨巴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勉励支撑着为一名老妪把脉,却忽闻耳边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居士且去休息,剩下的就交给贫僧吧。”
常博远睁大眼睛,见一名身披袈裟的中年和尚领着百多号干净的年轻和尚打东面过来,他恍惚地点了点头,让开位置,圆光法师坐上去,伸手继续给那老妪把脉,那浑身泥污的老妪想要收手,怕脏了眼前这位大师的手,圆光却笑盈盈地道:
“无妨,施主,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反正老妪也听不懂《心经》,不过只觉得圆光面貌庄肃,语气温和,好像很厉害又很慈辈的样子,老妪一瞬间就信佛了。
圆光的弟子们则将背上的背篓放下,掀开背篓上的白布,里面露出一盆盆还有余温的馒头,去挨个给流民分发,流民们在睡梦中问道馒头香气,立即有半数人醒了过来,看着这些平日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和尚们亲切地过来发白面馒头,大家都以为身处佛国,来了西天极乐世界。
好多信佛的连忙合十叩拜,那些和尚却人人口诵佛号道:
“这都是黄举人资助的,我们只是发给你们,要谢就谢黄举人吧。”
整的早起的二管事陈鱼一脸懵逼,夫人经常资助佛门不假,圣水寺的和尚在他们地界施粥也是为了邀买人心,可以前一毛不拔的圆光法师领着众弟子过来为四少爷邀买人心图什么?这就让他很费解了,难道这些和尚真的改行做慈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