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远处传来了叫喊声:“吴——大——人,吴——大——人。”
她呶了呶着:“有人叫你嘞。”
他努力地从漫长的记忆中搜索起这个声音的不算,抬起头来。确然记起是等这个人来着。
“奶奶哩个雄哩,这个细儿。终究是回来哰。你忙吧,妹子。”说罢,转身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大步走去,“奶奶哩个雄哩,回来哰?”
他走上刚才隐身的那个石山上,俯瞰着身下那个哆嗦着的身影。记起了腰部萎缩成一团的这个人究竟干什么去了。悠悠地看着,他想起了云弄影,云弄影似乎提到过秦提督。而身下这个人正好去了省城。
这人是正是刘鹍刘冲霄,在这副躯壳眼里,已经是仅存的几个书生中自己可以依赖,就依赖那么点点的人了。想到这里,他仿佛突然间又变成了这副躯壳。是啊,吴剑波就是吴剑波,老子还能是别人不成?
格老子的。吴剑波暗骂道,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半拉子书生,他不由得又有些怜悯起来,嘿嘿笑道,“来哰?”
他收回心神,低头看着眼皮下这个人,努力装出粗野不堪的神态,笑了笑,笑声里充满了浓烈的鄙愚气息,“来啦?那事弄得如何哰?”他众那一片遥远的记忆里搜索出了这副躯壳的词汇。说罢,暗道还好还好,总算是说出来来了。
他却自有说不出的另一番滋味。眼前这个人什么水平,不就是一个初通文墨的半拉子书生,不过回头一想,也对,小城中的半拉子书生也自是不多了。不多也不多哉!想到此,他突然觉得鼻孔一酸,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形象突然在脑中一晃。原来这些个孔乙己就是这么副形象。原来如此呐。抖抖嗦嗦,唯唯诺诺,缩头之间见官小一级,伸头之际见民爬三格,没半分清高的形象。
原来自己读小说中的那些书生形象,竟是与自己所见到的如此大不一样。心中那股对书生的无奈也油然而生了。
吴剑波严肃地跨步上前,优雅的身姿在别人看来有些隐晦的扭咧。他是故意这样扭咧的。他环顾四周,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个师爷,突然觉得这个师爷的身影,居然与四周的景色如此协调。协调得就像前天才被作为县衙弄掉的那个画家画的画。一幅幅乌烟瘴气的泼墨画,一看就让他窝心。画画居然用那狭窄得骨头横露的鸡胸画出一幅芭蕉图。想起那个鸡胸,他就恶心。
于是他弯下腰去冷哼了一声,右手情不不禁又作了个下劈的姿势,口水在喉间来回地转了三两个来回。他回忆起来了,这副躯壳的确喜欢做这个姿势。不仅喜欢而且可以称得上是尤其喜欢。同时,轻轻地摇着头。身下的这个身影似乎动了动小山岳一般屹立的身体,跟他打了个招呼:“吴大人,那事可麻烦哰。”
吴剑波又是一声树欲动而风已止的冷哼。他掀了掀官服上那不高不低的领子,从领子里冒出几丝热气幻化成薄雾,使得整件事看起来更加神秘:“那人的东西搞到手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