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嫌隙暗生
早朝,董卓通过皇帝刘协发布了一系列人事任命。其中,录入关之功,封司徒王允为温侯,食邑五千户。我则被提拔为中郎将,封都亭侯。中郎将为九卿之一的光禄勋的下属,后者主要负责皇宫保卫工作。目前中郎将实际上是个虚职,手下并无属员。我的三千部队全部拨付给董旻,由董卓的侄子董敬董公艺直接统率,不过各级军官并未改变,还是魏续等人,所以我对这三千人马仍旧具有影响力。
早朝后,董卓派人将我叫入太师府。我自然要表达感恩戴德之情。董卓见我毫不反抗地交出兵权,心中也十分满意,对我赞不绝口。我忍住自己恶心,积极向太师靠拢,表示凡是太师喜欢的东西我都会排除万难去搞来,凡是太师要杀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干掉。董卓见我如此忠诚,天天把我带在身边当警卫员使用。我咬紧牙关,忍住厌恶,日夜不息地保护董卓,食宿都在太师府。
一日,董卓在家中大摆筵席,庆贺孙女董白十五岁及笄生日。董卓与发妻生有一子,早死,唯遗孙女董白,董卓爱如珍宝。发迹后娶的娇妻美妾生的儿女还都年幼。每当看到这个董白,董卓都十分感慨:如果发妻爱子还在人世,看到自己如此风光,岂不快意!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董白仗着董卓宠爱,带着一帮少年横行长安,不可一世,名声极坏。就连徐荣、李傕这些董卓宿将也常常被她弄得苦不堪言,向董卓告状,董卓却掀须大笑:“没想到我的乖孙女这么能干!”不但不禁止,反而大加赞扬。
朝廷百官收到董卓请柬,不敢不到,都早早来到园中等候,当然都准备了厚礼。太师府管家眉开眼笑地一一收下,记录在案。时辰过去良久,董卓才施施然出来,我跟随在后,然后才是那两名狮虎般的卫士蔡硕、雍允以及其他亲卫。这两人都是西凉高手,蔡硕出自祁连剑派,雍允出自铁矛雍家。两人不忿我抢了他们首席亲卫的位置,都是心中怀恨,盯着我背影的目光中深含怨毒。我心中不以为意: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真是可笑。
董卓坐在主位,百官分列两行,如上朝模样。他左右扫了百官一眼,意得志满,哈哈大笑着举杯:“孤有爱孙,年已及笄,今日特大摆筵席,以表庆贺,大家饮了这一杯吧。”百官只得满饮一杯。董卓回头向一名亲卫道:“去看看孙小姐准备好了没有?”那名亲卫应名而去。董卓哈哈笑道:“我的宝贝说要表演一个节目,到底是什么连我都蒙在鼓里呢。”不少大臣谀词如潮,称孙小姐国色天香、才胜班昭,必然节目精彩云云。我则站在董卓身后仔细打量赴宴的大臣。文臣第一人四十来岁,面容清癯,形貌方正,五绺长须,鼻直口方,十分威严,一看就是个不知变通、迂腐无比的正人君子,正是司徒王允。
王允字子师,太原祁人,家为并州大族。王姓到现在仍旧是山西大族。少年时同乡郭林宗觉得他很不平常,道:“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王允从小胸怀大志,一心建功立业,刻苦学习经传,朝夕勤练骑马射箭。公元184年黄巾起义时朝廷拜王允为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等为从事,征讨黄巾有功,但得罪太监张让,下狱。众人以为必死,劝他服毒自尽,王允厉声道:“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投杯而起,从容赴狱。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都为之求情,第二年才得免。此后灵帝刘宏死后,大将军何进任命王允为从事中郎,后升为河南尹。刘协即位,拜为太仆,再迁守尚书令。
公元190年,董卓以王允代杨彪为司徒,守尚书令如故。及董卓迁都,王允收拾兰台、石室重要图书文献等到长安,对保存经籍作出重要贡献。董卓尚留洛阳,朝政大小,都由王允决断。王允矫情屈意,对董卓阿谀奉承,董卓也是推心置腹,一点都不疑心。而王允一心诛除董卓,曾写信给董卓请任命护羌校尉杨瓒为左将军,执金吾士孙瑞为南阳太守,带兵出武关道以讨袁术。实际上是准备偷袭董卓,而后拔天子还洛阳。董卓心中怀疑,没有同意。王允、杨瓒、士孙瑞等耐心等待时机。
王允觉察到有人在打量他,用眼角的余光发现是我,若无所觉,心中却微微一动。我转过目光,武将第一位是太尉赵谦,乃是一庸碌无能之辈,只知道唯唯诺诺,一心保命,没有什么可留意的。坐得比较远的地方有黄门侍郎荀攸、钟繇。荀攸三绺长须,面貌清秀,身体显得很瘦弱;钟繇相貌英俊,长眉入鬓,双目清澈,虽然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此人必然身怀极为高明的武功。这两个人都是我必须留住的人才。还有胡子拉渣、落落寡欢的皇甫嵩,此人善于用兵,可惜病死于李傕、郭汜乱长安期间,我觉得他报国无望、伤心而死的可能性较大。如果我掌大权,一定要予以重用。
正在思索间,一阵马嘶,马蹄声响,一匹黑马如闪电般奔入园内,从两列筵席中间不到五米的地带驰过,直冲尽头的董卓而来。两列百官直觉劲风扑面,事出突然,尽皆起立惊呼,杯盏打翻,衣冠狼藉。我早看清马上乃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一身红衣劲装,肤如白玉,面如莲萼,眉目如画,美貌异常,唇角挂着恶作剧的微笑,当是董卓孙女渭阳君董白无疑。那么她定然能够在董卓面前勒住马匹。心思电转,我飞身而起,落在董卓所在的主席之前。董白本想卖弄骑技,在董卓席前停住,她已经练习良久,坐骑宝马“乌云踏雪”也十分听话,是十拿九稳,不曾想前面突然出现一人,带着挑战的眼神盯着乌云。乌云大怒,发狠向此人冲去。董白勒缰已经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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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孙女名白,时尚未笄,封为渭阳君。”——魏-王粲《汉末英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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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笑,闪电般一侧,扣住乌云嘴边嚼子,向下一压。乌云直觉一股无可敌御的大力从嘴巴贯入颈项、身躯,嘶叫几声,几次鼓劲都难以动弹分毫,只得不甘心地站住了。我放开它,转身向董卓单膝跪地,道:“吕布心忧太师安危,不经命令擅自出手,死罪。”董卓回过神来,起身哈哈大笑道:“我儿真神勇也!起来起来,何罪之有?”董白跳下马,在乌云背上一拍,令它自去,走上前去甜甜向董卓叫了一声:“爷爷!”董卓目光中满是慈爱,笑道:“都成大姑娘了,以后可不能这么野啦。”董白乖巧地答应了,转过头恶狠狠地仰面看了一眼已经站起的我。她还不到我下巴。我低下眼睛,快步绕到董卓背后。
经过董白身边时她低声道:“讨厌的奴才,等着我怎么收拾你!”她声音虽低,但周围不少人都听到了。我强自压下心中愤怒,脸色铁青。蔡硕、雍允挑衅地看着我,脸上挂起讥讽的笑容。我瞪了他们一眼,目光如刀,六目相接,撞出连串的火花。
董白拔剑起舞,姿势美妙,招式灵动,法度谨严,剑法倒也可观,看来受过明师指点,可惜力量太差。一节舞毕,掌声如雷。董白左右顾盼,十分得意,嘬唇吹了个呼哨,乌云踏雪小步快跑过来,董白飞身上马,向董卓招招手,飞驰而去,还做了几个惊险动作,从马腹这边翻下,从那边上来。这丫头骑术不错,远胜过她的花架子剑法。那些一心对董卓阿谀的大臣自然又是不住鼓掌。
待董白不见身影以后,董卓慈爱的脸庞就如换脸般变成一副阴狠之色,席间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弥漫着一股诡异和不祥。董卓道:“诸君,今日除了为孤爱孙过生日外,还有一些朝政之事要说说。如今关东贼猖獗,正是朝廷生死存亡之际,大家本应戮力同心,以抗群贼……”啪地一拍桌子,转折道:“但是总有一些奸贼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嘿嘿,当本太师眼瞎了吗?”大三角眼森然扫视百官,充满杀机。百官都心中打突。董卓喝道:“张温!你可知罪!”
文官第二位正是司空张温,他头发花白、年已老迈,但耳聪目明,精神还十分矍铄,闻言愕然,缓缓起立道:“下官不知。”太师位在三公之上,所以张温称下官。董卓冷笑道:“你勾结袁术,书信往来,还敢装聋作哑!来人,给我拉下去砍了!”百官吓了一跳。张温以前征讨边章、韩遂时,董卓受他节制,两人曾经结怨。看来董卓是想公报私仇、肆意用刑。
我微一迟疑,蔡硕已应声而出,从席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张温提了下去。王允鼓起勇气,起身道:“太师息怒,臣担保张大人绝无与袁术交通之事,这中间是否有些误会?”董卓斜了他一眼,摆手道:“你且坐下。”王允还待说什么,董卓牛眼一瞪道:“嗯?”一股杀气滚滚向王允逼去。王允被他威势所慑,砰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十分狼狈。群臣都噤若寒蝉。
这顷刻间蔡硕“通通”迈着大步回到董卓身后,脚步声像踏在众人心中。众人眼睛定在一个端着一个托盘的侍从身上。那侍从在百官席前缓缓走过,众人都都掩住口,惊骇莫名。盘中正是张温的人头!鲜血淋漓,二目圆睁,充满了愤怒与恐惧。居然在百官面前公然杀害三公!这种跋扈与凶残有史以来从所未有。众人心中又是痛恨,又是恐惧。
董卓很是满意,挥手令侍从下去,大笑道:“这只是下酒菜。诸君就此满足了吗?来人,上正餐!”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士押着上百名形状憔悴的士卒上来。董卓嘿嘿道:“这都是意图反抗孤的关东贼兵!嘿嘿,好胆啊好胆!”语声中充满怨毒,向下一挥手:“杀!”
就在百官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卫士挥刀将这些俘虏全部虐杀。有的降卒被一刀砍掉人头,腔子里鲜血喷出老高,临近的公卿被淋得满头满身;有的被斩断四肢,在地上滚动哀嚎,良久才鲜血流尽而死;有的被挖出眼睛,眼球血淋淋地耷拉下来;有的被割断舌头,满嘴鲜血;更有甚者,在中间架了一个大锅,将降卒捆上手脚,剥光衣服,扔进去活活煮死。哀号之声震天。百*栗成一团,刚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董卓哈哈狂笑,大口吃菜,大碗喝酒,饮食自若。园中一片血腥,宛如修罗屠场、九幽地狱。
我呆呆看着这一切,胸中翻腾,血液直冲脑门,眼前一片恍惚,仿佛又是人影幢幢的战场,数不清的战马,数不清的敌人,我胯下赤兔马,掌中方天戟,野兽般吼叫着杀过去,断肢如落叶,鲜血如暴雨,那种畅快淋漓的快感,那种内心深处最狂野的呼唤,也许正是我灵魂深处的渴望。杀啊!跃马血池,举戟向天,风云为之变色,苍天为之战栗。
整个天地间都是鲜血,血红的明月下,骑着血红战马、浑身血红、双眸射出两道血光的我矗立在血红的大地上,充满神圣与诡秘,如神如魔。
唯有制造死亡与鲜血的方天戟——
银光皓然,皎洁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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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硕见我发呆,眼中神色变幻,轻轻叫了我一声,我恍如未闻。他低声对雍允笑道:“看来我们的无敌将军是吓傻了。”雍允咧嘴大笑道:“不过战场逃兵罢了,还敢称无敌,实在是不自量力,不知羞耻。哈哈哈哈!”两人一起低声嘲笑起来。
我回复神智,静静看着两人道:“你们说什么?”蔡硕、雍允两人接触到我深邃的眼眸,不由心中一悸,但仍旧十分强硬,冷笑道:“我们只是在谈论临阵脱逃的懦夫而已,难道是你么?”我眼中杀机难以掩饰,上前一步对董卓道:“启禀太师,蔡硕、雍允二人侮辱于我,一个武者的尊严让我绝不能容忍,请太师同意我向他们两人挑战!”
董卓知道我们不和,刚才也听到蔡、雍两人的话,未以为意,觉得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与两人弄僵,没想到我居然会直接提出决斗,他道:“这个……”我语气坚决地道:“太师!武者受到的耻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要么是自己的,要么是敌人的!我以一敌他两人!恳请太师成全!”单膝跪地。
蔡硕、雍允都是自视甚高之辈,单挑还有些惧我,两个打一个自信满满,忍受不了这种轻蔑,也跪倒大声道:“吕布辱我二人太甚,请太师成全!”
祁连剑派和铁矛雍家在民间势力不小,两派通过派遣高手担任董卓亲卫来表示对董卓的认同,相当于一种隐性联盟。董卓见两人坚持请战,兼之认为我虽然马上功夫厉害、战场上无敌,但这种马下比斗可能并非所长,于是对蔡、雍两人道:“两位先生请手下留情!”蔡、雍对望一眼,答应道:“请太师放心。”
我微笑。唇角是一丝刀锋般的冷酷,如方天戟的银色光芒。
蔡硕身材很高,和我不相上下,身体粗壮,肌肉虬结,脸色黑里透红,双目亮如鹰隼,长方脸上留着钢针般的络腮短须,充满西部男儿的彪悍与豪壮。他手中是一把剑身极宽的大剑,剑刃并不很锋利,剑尖指向我的咽喉,左手护胸,脚下不丁不八,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雍允身材略微瘦小些,但手脚极为长大,脸色带着奇异的苍白,双目斜往上吊,勾鼻如鹰,嘴角抿成一线,带着些许冷厉。掌中是一柄黑黝黝的铁矛,矛尖斜直大地,整个人像拉紧的弓一样,眼睛紧紧盯着我。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我两侧。
方天画戟轻轻指点他们,道:“来吧!别摆造型了。”蔡硕和雍允脸上都显出一丝潮红。蔡硕怒吼一声,踏上一步,大剑向我头顶劈来,有如泰山压顶,劲风扑面。雍允的配合天衣无缝,长矛如毒龙出穴,带着螺旋劲气,刺向我腰间。
我冷冷一笑,武功练到极至殊途同归,岂有马上马下的区别?也许力量上我不如他们加起来,但这种你死我活的决斗哪有一加一那么简单。
方天画戟如破空的闪电!
“当~~~~”
兵刃交击,我磕开长矛,横身一转,方天画戟点向蔡硕咽喉。一寸长,一寸强。等我贯穿他咽喉时,蔡硕的大剑也不可能递到我身上。蔡硕大吼一声大剑斩向戟杆。我眼睛中爆发出夺目的神采,喝道:“死!”
一道明月般的银色一闪而过。
蔡硕抛下大剑,脸色十分怪异,捂着咽喉格格有声,鲜血从他指间流下。雍允大吃一惊,飞身急退。
耀眼的银光涨满整个空间。
中间一条冷酷的银线如死神飞舞的镰刀。
“嗤~~~”
像是一声,又像是连成一串。
众人定睛看时,雍允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一摊碎肉末中间摊着一根孤零零的长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