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笑道:“要说灵药,天下只怕我桃花岛自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郭芙一下子跳起来:“对对!就是咱们桃花岛!咱们回桃花岛找我外公取药去。”
黄蓉道:“我这里九转护心丹有三颗,益母护宫散有一颗。”看了一眼郭芙,道:“一时半会用不上,给龙姑娘吃了,至少可以保龙姑娘一个月安稳。龙姑娘是不能去桃花岛了,便在咱们家好好休养,我和你郭伯父必定维护了她周全。过儿小时候虽在桃花岛待过,岛上阵法路径早已几经调整,芙儿...还有齐儿,你俩和过儿一起去趟桃花岛罢。”
杨过千恩万谢,耶律齐欣然应允,郭芙兴高采烈,只有小龙女闷闷不乐,却也无可奈何。
次日三人三骑便取道东南,沿宛州南阳,申州信阳,庐州合肥,太平州当涂,湖州乌程,嘉兴府之路,直奔东海之滨明州庆元府。
南阳,信阳两地早已沦陷蒙古之手,路上人烟稀少,满目疮痍,及至城镇,才有稀稀落落的居民活动,偶有蒙古兵至,家家关门闭户,唯恐触怒,惹来杀身之祸。三人虽怒蒙古兵丁凶残,但身有要事,不敢造次,昼伏夜行,惟余叹息。
这一日进了庐州地面,合肥乃天下坚城,历史久远,以三国旧地,包拯故里而闻名。地处长江中下游丘陵地区,江淮分水岭南侧,巢湖之滨,淝水穿流而过,素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之称,乃为南宋抗金抗蒙之重地。是以蒙古军虽退,州县各地多有宋军驻扎,势力颇大,全非襄樊多年苦战之相,城中百姓居民甚多,商铺酒肆热闹。
既入宋朝地面,三人心情便大为畅快,多日风餐露宿,风尘仆仆,便登酒楼一歇,点了好酒好菜,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忽而闻到楼下吵吵嚷嚷,似是打架,郭芙探头一看,是几个寻常武师模样之人,围住几个乞丐叫骂,那几个乞丐腰中系有布袋,倒是丐帮中人。
耶律齐目今是丐帮帮主,郭芙见丈夫部众被人围住喝骂,已是不忿,更兼丐帮此时乃抗蒙主力,武林中多受敬重,竟在宋朝地面受辱,顿时怒火中烧,手握腰间剑柄便走下了楼。杨过见状,担心郭芙惹事吃亏,刚想起身,又想耶律齐在旁,自己怎能越俎代庖,只得稳坐不动,眼睛只看房梁,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假作啜饮,实则将全身功力都运到耳朵上,细细偷听,用力过猛,耳朵涨得通红,轮廓都大了些。耶律齐也早已听到吵闹之声,见郭芙握剑柄而下,生怕她鲁莽伤人,赶忙给杨过递了个眼色,也顾不上杨过看没看见,快步下楼,跟在郭芙身后五六步处。
只见五六个大汉,浑身酒气,各持铁尺棍棒,围住三个丐帮弟子,破口大骂。郭芙半路过来,没听到因头,只听到骂什么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死无全尸之类,甚是难听,其中一人甚至举起铁尺威吓,作势便要打人,三个丐帮弟子脸色难看,坚称绝无此事。郭芙虽性子急燥,却也觉得此事关涉甚大,并未立时护短,走近那挥舞铁尺之人身旁,作势拉架,手上暗运内劲。那人下盘立显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倒不知是郭芙用了功夫,只道自己脚滑,骂骂咧咧又要上前。郭芙抢上一步道:“各位大哥不知有什么过节,咱们听说丐帮近年来勇敢抵抗蒙古入侵,很是有些功劳,却不知这几位丐帮兄弟有什么卖国行径么?”言下之意,他们若是有违大节,我身为丐帮帮主夫人,立时便要清理门户。
场上诸人自不知郭芙之意,一个大汉便道:“你这女娃懂的什么,速速退开,小心一会打将起来伤了你。”
大汉中为首一人倒是精细,见郭芙样貌不俗,又身带武器,方才又不显山不露水的似是露了一手暗劲功夫,不知是何门路,眼光越过郭芙,见几步之外站定一个高个男子,肩宽膀廓,身着儒装,却腰挂长剑,满脸英气,目光看着别处,却明明白白是跟着这美貌女子,心里便知来者不善。道:“这位姑娘,想是不怎么行走江湖之人,这一件大事都不知道。”
郭芙道奇了,心想我行走江湖之时,只怕你们这几条壮汉还拎锄头呢,压下性子道:“倒不知道是何等事了?”
那大汉一指丐帮弟子,道:“这些臭要饭的,以前还有些微功,可现在竟然要投靠蒙古人,却还在我大宋的地盘上,岂不是要里通外国,卖了我们城池?”
乞丐中的首脑,腰间挂了三个袋子,是个三袋弟子,红了面皮,大声说道:“你莫血口喷人,你儿子才要投靠蒙古人,我们丐帮个个都是好汉,决不做这等卑劣之事!”
那大汉顿时恼了:“你骂我儿子作甚?我儿子好好在家里,怎么会投靠鞑靼。莫说庐州,全大宋都知道你丐帮心存异志,不安好心!”
那三袋弟子急道:“不知哪个狗日的杂种散播这等谣言,我们祖辈都是大宋人,怎会做这等事?”
郭芙已然听不下去,对那大汉道:“这倒奇了,我也在大宋地面上,倒没听过这等事。你莫不是血口喷人,诬人清白?”
那大汉被郭芙抢白,顿觉脸上挂不下去,怒道:“大宋便谁不知道,蒙古人给丐帮帮主耶律齐高官厚禄,又给他爹耶律楚材昭雪冤屈,遗骸起出再行厚葬?这等事丐帮纵然矢口否认,又岂能绝得了天下幽幽之口?”
这一句听在耳里,郭芙背后的耶律齐如遭雷殛,顿时目瞪口呆。郭芙却怒眉如剑,怒目如炬,再也忍耐不住,嚓的一声拔出长剑,剑出如电,直向那领头汉子胸口刺去。这一刺怒火中烧,手下豪不留情,直刺出风雷之声,莫说那汉子武功低微,便是高手,变起仓促,剑出凌厉,退避都是极难。耶律齐惊觉之时,已然不及,何况他在郭芙背后数步之遥,哪里还救得了那汉子?那汉子连嘴巴都没合上,眼瞅着剑刃冷锋已触及胸膛。
“铮”的一声长响,郭芙长剑脱手,剑刃打了一个弯,旋即绷直,直刺入地上。众人目光跟着长剑看到地面,地上闪过一个大鹏般的黑影,一人已站在郭芙和那汉子之中,伸手拔起长剑,转手递给郭芙。这人长身玉立,头发随意绑在脑后,两绺白发从两鬓垂落,剑眉星目,眼尾处三根皱纹,一身褐色麻衣,右手袖子空荡荡甩动,正是杨过。
原来杨过在楼上等耶律齐下去,自己便站在栏杆边观看,待听到那汉子对耶律齐口出不逊,他立时便知郭芙杀心已起,早抠了一节木格在手中,郭芙出剑瞬间,便以弹指神通射出,出手之快,拿捏之准,直不在黄药师之下。剑尖只刺透那汉子衣襟,刚触及胸肌,木格便中郭芙之剑,暗劲向下,将其弹飞入地,那汉子连油皮都没伤一层。这一下电光石火,兔起鹊落,看在寻常人眼中,真如眼花一般。
那领头汉子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捂住胸口向后跌去,一交摔在地上,扭了几扭,便不动了。周围几条大汉呼天抢地的围上去,杀猪般喊起“大哥!大哥”,“姐夫你不能死啊!”,“嗷嗷嗷嗷”,“咱们和那恶女人拼了!”,几个人跳起来,两眼通红,舞起家伙,便要向郭芙冲来。杨过又好气又好笑,正做没理会处。郭芙接了剑,刚要动手,耶律齐上来挡在众人身前,道:“莫慌莫慌,那位大哥只是稍微受了惊吓,没事没事的。”
众汉子却哪里肯信?倒是那丐帮三袋弟子蹲在那领头汉子身边细看,果然全无伤痕,便在汉子耳边大声喊道:“大哥!你没死!”那领头汉子才咕噜一下爬起来,两手在胸前乱摸,慌神道:“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哎呀我真的没死!这是什么戏法?”
手舞铁尺棍棒的汉子们顿时脸色十分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方呼天抢地的转回去抱住大哥痛哭,场景甚是奇妙。杨过,郭芙两人站在当地,正不知是该走还是该说话,耶律齐咳嗽一声,低着头转身便走,这两人会意,急忙跟上。
走了数步,那几个汉子没来,三个丐帮弟子倒是跟了上来。领头的三袋弟子抢几步走在三人身侧,拱手道:“多承三位援手,弊帮兄弟感激不尽。”郭芙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心想:你们在帮中职司低微,竟不知道帮主和夫人驾临解围。想到这里,便道:“也没什么,咱们自家人本当如此。”耶律齐满腹心事,倒是没来得及搭话。
三袋弟子道:“三位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真是令人好生敬佩。也是本邦不幸,帮主竟和蒙古人扯上瓜葛,弊帮上下,都是悲愤不已。”
杨过等三人愕然止步,一脸不可思议之色。郭芙俏脸变得铁青,手不禁又握住了剑柄,却又抖得厉害。反倒耶律齐已经定下神来,对三人一拱手道:“江湖同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本分。倒不知贵帮在庐州可有分舵,我们几人对丐帮兄弟心仪已久,正想拜会,只愁没有机会。”耶律齐身为帮主,自知丐帮庐州分舵便在合肥,但江湖帮派,落脚之处本无固定,况且他自身也未来过此地,正是要着落在这几个低阶弟子身上,引自己去见舵中高层,问明这来龙去脉。
两个小的,一个一袋,一个无袋,都是刚入帮不久,不知如何是好,一袋弟子对三袋弟子道:“王三哥,怎生是好?”那王三沉吟一下,道:“陈六弟,阿峰,这三位义薄云天,定是好朋友,咱们带去知客的领班赵二哥那里,看他示下吧。”陈六和阿峰都点头称是。王三便对耶律齐等人一拱手,道:“那就请吧。”耶律齐也一拱手道:“多谢。”
三人跟随丐帮弟子,在合肥城中东一拐,西一绕,数次碰见对丐帮弟子指指点点之人,都强忍怒火,渐渐走到城西淝水边的一片竹林,林边有几栋破屋,门口或站或卧乞丐,身上都结有布袋,可见都是丐帮弟子。
王三领耶律齐一行到知客的赵二面前,尚未开口,赵二却一跃而起,惊道:“帮主!?”
王三,陈六,阿峰都是大惊,张大了嘴巴不知如何是好。耶律齐微笑道:“没想到这位兄弟认识我。”
却见赵二一个箭步窜到破屋门口,大喊:“抄家伙!帮主来了!”
登时一阵嘈杂,破屋内,竹林里,大路边,四五十名丐帮弟子各举竹棒,结成打狗大阵,将耶律齐,郭芙,杨过三人围在垓心。
疾风呼啸,阴云密布,眼看又是一场大雪。
却说襄阳城内,郭靖这一日吐纳刚毕,太守吕文德便来造访。郭靖请吕文德上堂,宾主坐定,吕文德从袋中掏出一封信,递与郭靖。郭靖一看封皮,上具:“上襄阳客卿郭大侠
亲启”,落款:“大宋朝卫国公少师右丞相贾敬具”,皱眉道:“又是贾似道致书?”
吕文德道:“正是贾相。”
郭靖不悦道:“此人再三致书于我,无非欲行招揽,他在朝为相,本该尽忠辅国,却结党营私,投敌卖国。我等武林中人,不去找他麻烦,已是自制。这人反倒不识好歹,再三烦我,好生没趣。”说罢双手一合一开,贾似道这封信便在掌中化为片片碎纸,如同雪花一般。
吕文德坐在椅中不动,呆了半晌,叹了口气,道:“郭大侠勿气,贾相也是一番好意。朝中之事,风闻未可作数,贾相亦有难言之隐,总之国家气数,本非一人左右。郭大侠洁身自爱,亦是良策,贾相亲书,此次已是第六次,昔闻汉昭烈帝之求卧龙,也不过三顾茅庐,郭大侠又何必如此拂贾相好意。便我这等无用之人,贾相亦推爱相交,以叔侄称。便是荆襄之地,亦多有贾相提携,蒙古军强攻数十年而不拔,郭大侠居功为首,亦有贾相之助力矣。”
郭靖道:“太守驻守襄阳数十年,又非武林中人,来去方便,家眷却从不曾遣散,自是有与城共勉之心,我郭靖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佩服。莫说贾似道为结己党,要拉拢各路诸侯,便是清流大夫,对太守也是极看重的。况且太守在朝为官,身不由己,贾似道刻意巴结,本来也无办法。似我这等愚昧之人,倘若入了官场,恐怕真要骑虎难下,届时各路拉拢,左右为难,又于保城护民无益,正不如做个白衣客卿,来去自在,又少了麻烦。”
吕文德搓手,自失一笑道:“郭大侠又挡了我的口了。贾相亦致书与我,令我好言结交,若郭大侠有意,朝廷愿封为荆州兵马总都统,节制荆襄兵马。如不得郭大侠内诺,唐突下旨加封,郭大侠若执意不肯,便为仵旨,反而不美,贾相几番亲笔致信,实是一番美意。”
郭靖拱手道:“相烦太守相告,郭靖愿为白身,绝不入贾似道一党。但凡于我大宋子民有益之事,我郭靖必行之,于我大宋子民有害之事,我必却之。”
吕文德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我与郭大侠共事亦数十年,郭大侠之心,我深知之。此意我将妥为转告贾相,朝中若有不善,我必设法为郭大侠周旋。”
郭靖亦站起施礼道:“如此便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