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生水起 中(1 / 2)

黜妖传 琴充 0 字 2020-08-02

 送走三位圣童之后,正阳殿中宾主各派又随便聊了一些轻松话题,耗去一刻辰光。

沈丹羽默算时辰即将开宴,见秦昼轩手抚长须微微颔首,便抱拳说道:“今日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洵是盛会。众位前辈师友、同道嘉客远来辛苦,敝教上下深感盛情,不胜感激,已在偏殿内设下筵席。各位同道若无别事,便请劳动金躯玉趾,到偏殿之中入席上座。”双掌一拍,便有十几名执事童子走过来恭请众宾动身。

众宾纷道“叨扰”,起身离座,谦声揖让着要旁人先请,大殿中一派和谐景象。憋了一肚子闷气的无极宫副宫主鲁云亭心中暗骂:“他奶奶的,这回出行不利,赔了贺礼又丢人,定要吃他个挺胸凸肚才算够本儿。”双臂一振,便要起身。

自献礼之后便一直微笑默坐的幻风堡少堡主万俟垚却在此时突然开口说道:“且慢。”

这一声有如玉罄清鸣,虽不响亮,却清朗悦耳。众宾闻言均是一愣,一齐转头向这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看去。

沈丹羽心中暗叹:“果然来了。”扬眉笑道:“不知万俟公子是有别事要讲呢,还是嫌在下待客礼数有不周之处?”

万俟垚泰然微笑道:“在下久闻一线天‘羽扇公子’乃当世英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沈公子温文知礼,在下十分佩服,又怎敢指摘公子有失礼之处?”

沈丹羽道:“幻风堡少堡主乃人中之龙,在下仰慕已久,适才谬赞愧不敢当。万俟公子既有要事见教,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万俟垚道:“沈公子过谦了。在下听说沈公子位列一线天南华殿承案使,想必近来南疆妖族危害中土生民之事,阁下也是很清楚的了?”

沈丹羽剑眉微挑,沉声说道:“万俟公子说的是半月之前堕魂关妖兵肆虐中土之事吧?在下当时受本教秦教主和南华殿江殿主的委派,曾亲赴一线天谷口指挥御敌,亲眼目睹妖军凶焰。幸而皇天佑我人族,南华殿教友浴血奋战,死伤三千余众,终将妖孽击退。这些时日以来,南方教友屡探妖关,查知堕魂关妖军回营后除了偶有内讧之外再无异动,想来近期内不会再度出兵了。”

万俟垚道:“贵教独力击退大队妖军,拯救南疆边民于水火,在下十分钦佩。但在下方才所说的却并非此事,而是数月之前卫灵关狼族妖孽出关行凶之事。”

沈丹羽“哦”了一声说道:“据在下所知,这件事全因玄都山掌教杨星环的六弟子严圣钧暗杀两名卫灵关巡哨妖卒而起。当时事出突然,卫灵关与一线天又终究远隔三万里路程,所以本教未能及时加派人手赶去救援,致令无辜百姓惨遭杀戮,思之令人切齿痛恨。万俟公子今日提起此事,不知有何见教?”

万俟垚淡然道:“见教不敢。想必沈公子也知道,当日贵我两派各有一队弟子在南疆游历,还曾并肩携手共抗妖兵。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贵教南华殿弟子胡可思等人竟然同室操戈,打伤本堡多名弟子。个中详情在下也不清楚,还望沈公子能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众宾闻言大哗,“嗡”的一声吵嚷起来:

“有这等事?”

“此话当真?”

“快快说来我听!”

……

无极宫副宫主鲁云亭生平最爱看热闹,登时喜动颜色,粗声叫道:“谁先动的手啊?打死了多少人哪?”兴奋之下,连偏殿中那一席志在必得的盛筵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沧浪门左护法王歌孺和铸鼎山三长老荒丘子似有意若无心地对视一眼,目光中隐现幸灾乐祸之意。二人随即听到鲁副宫主的豪放嗓音,不禁大皱眉头,均想:“早就听说无极宫主陈梦舟畏妻如虎,为了讨好他那凶婆娘,竟然把德才兼废的大舅子鲁云亭提拔为副宫主,结果搞得是天怒人怨。陈梦舟这回不知又中了什么邪,居然把这个草包大舅子派过来现世,丢人也是自找的。”

一片扰攘中,只听沈丹羽朗声说道:“胡可思确为本教南华殿弟子,数月前曾奉命率领一队年轻弟子远赴南疆游历修行,中途与幻风堡几位年轻道友闹了点儿小误会也是实情。只是据胡可思所言,当日之事却是幻风堡的几位年轻道友发难在先,我教弟子迫于无奈才出手自保。万俟公子贵为幻风堡少主,这一节当真不知么?”

万俟垚哂笑道:“沈公子说贵教弟子是‘迫于无奈才出手自保’,却不知胡可思等人将本堡三名弟子打得重伤呕血,修为大损,是否‘自保’过当了呢?”

沈丹羽针锋相对,慨然说道:“万俟公子此言差矣。我辈修真之人,法诀无情,宝器无眼,既然双方全力对垒,纵有死伤也是难免。何况当日贵堡弟子不但动手在先,而且出招狠辣,本教也有多名弟子身受重伤。这一节万俟公子若再言‘不知’,岂非欺人之谈?”

万俟垚微微一笑,说道:“当日之事,你我二人均未曾亲见,在这里各执一词,互相攻讦,徒然扰乱视听。不如请秦教主允准,让贵教的胡可思出来与本堡的两名当事之人当面对质,在座诸公神目如电,孰真孰伪自然一看便知。不知秦教主意下如何?”

沈丹羽听他越过自己,直接质询秦昼轩,而且说得有理有节,博得众宾的一致赞同,倒也不好再行辩驳。又见秦昼轩微微颔首,便道:“万俟公子所言甚是,本教秦教主已允准公子之请。各位道友且请少待片刻,为我两派做个见证。”右手一挥,便有数名执事童子快步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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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殿口处便走进来五男一女六名幻风堡门人。当先一人黄发紫髯,虎背熊腰,足下疾如飘风,须臾走至近处,倏然止步,向秦昼轩略一抱拳,亢声说道:“幻风堡门下尚寒蛩、卫流萤、丁蚍蜉、莫蜻蜓携晚辈弟子魏文琦、陆文珏见过一线天秦教主。”

秦昼轩抬手为礼,微微笑道:“诸位道友远来辛苦,且请宽坐。”

秦昼轩乃是当今邪道第一大派之首,身份之尊贵天下皆知,依此时情境和对方身份,这一句客套话大可由沈丹羽代言,而他亲口说出,已是非常之礼。

尚寒蛩却颇有些不识抬举,大咧咧地一摆手,嘿然说道:“宽坐就不必了。我等此来是有一件要事请教贵教高贤,事完之前还是站着说话方便些。”

此言一出,不惟一线天众人面上变色,各派众宾也都眉头微皱,均觉此人太过傲慢无礼。

一线天黑水尊使恶头陀孔提炉性情最是暴躁,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尚道友,我们秦天主敬你远来是客,这才好言相待,你可不要太不给面子啊。”

尚寒蛩目光一转,斜睨着孔提炉,冷笑道:“我道是谁这般粗声大气,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恶头陀孔道友。失敬,失敬。尚某素闻孔道友家教甚严,知书明礼,想必多少也该懂得一点儿待客之道吧?既然秦教主都当在下是一线天的贵客,孔道友又何以大言相吓?难道这就是尊府上的家教吗?”

孔提炉父母早亡,自幼无人管教,这才养成了一副天弃人厌的恶脾气,此刻听出尚寒蛩分明是在讥刺自己没有家教,无异于当面侮辱他先考先妣,登时火冒三丈,怒哼一声便要起身与之厮斗。却不料双肩被人同时从后按住,侧首看时,竟是自己的妹子孔静婵。

孔静婵听了尚寒蛩的言语虽然同样愤怒,但终究顾及此时情势,生怕这个浑人哥哥闹出事来,忙将他用力按住,同时说道:“我们也素闻尚道友出身草莽,家教如何自不必说。更为难得的是尚道友得遇名师,修为精湛,七年前与七位同门车轮大战玄都道士陆星舒,以八敌一,虽败犹荣,‘青螟八宿’之名自此轰动天下,小妹也是久仰的了。”

话音未落,大殿上下已是笑成一片。在场群豪多是久历风尘之人,对于修真道上的掌故知之甚详,自然清楚幻风堡“青螟八宿”许青螟、尹黄蜂、尚寒蛩、卫流萤、丁蚍蜉、莫蜻蜓、曹蟋蟀、仇蠛蠓的根底。

这八人早年在源天江畔偷鸡摸狗,狼狈为奸,后来更是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成为当地一患。八兄弟结拜时自吹是天上的八大星宿下凡,又因位居老大的许青螟功夫最好、智计最高、心肠最毒,其余七人便以他的大号作为八人合名,以示甘附骥尾之意。

后来许青螟恶人交邪运,竟碰上了幻风堡首座长老幽巽老怪,并深受老怪赏识,被收为入室弟子。其余七人艳羡之下转托许青螟代为进言,都做了幽巽老怪的记名弟子,道法则由大师兄许青螟转授。自此以后青螟八宿修为日进,在修真道上也创下了不大不小的字号,近年来更因幽巽老怪之助,成为当今邪道第二大派幻风堡的得力干将。

青螟八宿一向抱团儿,每次出堡办事少则两人,多则八人,互相照应,共同进退,自来罕有败绩。谁料七年前八兄弟在源天江南岸忆昔怀旧之时,竟然巧遇玄都羽客陆星舒。八宿秉持“邪正不两立”的原则,上前拦住陆星舒挑起战端。结果一番比斗下来,竟被对方各个击破,逐一打倒。此事一经哄传,立刻沦为中土正邪两道近年来最为人称道的天大笑料。

青螟八宿自觉打败“杂毛儿”陆星舒洗雪耻辱之前,无颜再见天下人,七年来一直在幻风堡中狠下苦功,并派遣门下弟子密切留意陆星舒的动向。谁知道陆星舒自当年一役后,竟也潜居玄都道观修行,只在三年前曾悄悄下山,往江南神剑山庄翁家走了一遭。青螟八宿接获急报,在敌人归途中半路拦截时,却又被陆星舒使诈骗过,兵不血刃地逃回了玄都山。八宿事后气恨羞惭,无法排解,险些一齐跳了源天江。

上月中旬,陆星舒在中土北地斗杀堕魂关主帅黄狮妖,震动正邪两道。青螟八宿闻讯后火急赶去拦截,满拟趁着陆星舒伤势未愈,将其擒回幻风堡收押,养到他神完气足之时,再择一通衢闹市,广邀天下修真之士见证双方的公正比斗。

不想八宿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两日,扑了个空,在北地只见到一片焦土。附近村民又浑浑噩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尚寒蛩只道大人狡诈,小孩儿好欺,便掏出一锭大银,哄着那个名叫韩大头的孩子套取真相。谁知韩大头收了银子之后,东拉西扯一通瞎掰,又是“大怪鸟”又是“红妖精”的,全然不知所云。

青螟八宿郁怒之下也无心细问,即刻登程,两日后乔装成北地客商,混入漠煌城中,雄心勃勃地准备夜闯紫极峰,绑架陆星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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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螟八宿潜踪匿迹,趁夜摸上玄都山,还没行到腹地,猛听得一阵钟鸣罄响,破空穿云。正觉错愕,四下里流光暴起,绚彩迷离,满山“杂毛儿”倾巢而出,人人大呼:

“别让幽巽老怪跑了!”

“抓住他血祭祖师爷!”

“幽巽老怪快快出来受死!”

……

这一番豪言壮语,只听得青螟八宿面面相觑,诧异之极,均想:“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会到这里来了?……难道说他老人家是为了咱们这帮不争气的徒弟,亲自来抓陆星舒了吗?”越想越觉得此念合理,必是正解。八宿念及师父恩德,不禁感动肺腑,只想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