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坐于案后,垂首阅卷,却是连眼皮都没抬:“原来是先生来了……听闻先生不久前毅然舍弃旧主,重新投了一位明主,真是可喜可贺啊!”
听出张济语中的嘲讽之意,坐于下首的张绣忍不住亦露出揶揄之色。
那访客倒仿佛浑然不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公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遇可侍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哦?这么说先生是贤臣了?”张济冷笑道:“本将却听闻,先生在旧主处几番献策,都致其损兵折将,以致于今日一败涂地!”
“在下虽然有才,却也须明主知人善任!在下的旧主是庸主,同僚亦多佞臣,焉能不败?”那访客微微一笑:“昔日董卓权倾朝野,可时至今日,身为西凉军六大名将之一的将军,不也成了守户之犬吗?”
“放肆!”张济猛然间抬头,怒道:“本将今日仍然身为朝庭重臣,岂是尔等可以相提并论的?”
“不错!在下焉敢与将军同列?”那人似乎真的宠辱不惊,仍然微笑道:“正如将军的心胸气度,也绝非在下可以比拟的!”
“你究竟来此何干?”张济被他挤兑的几乎难以应对,只得又冷笑道:“莫非在新主处不得宠幸,准备来投奔本将?”
“将军,您瞧您这话说的?”那人洒然一笑:“在下是南阳人,回乡省亲之际顺便拜访一下故人,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何况,在下新投的这位主公,近日来名声大振,更要大展拳脚做出一番大事,在下又安忍背之?”
“其实,在下此次前来……”他见张济、张绣皆有不耐之色,这才正容道:“专为搭救将军叔侄而来!”
“危言耸听,故弄玄虚!”不等张济愕然发问,张绣已经冷笑起来:“我叔父乃大汉卫将军,我亦是朝庭亲授的征南将军,如今我叔侄坐拥数十城,手握雄兵五万,用得着你一个背主之人前来搭救吗?”
“少将军说得不错!你叔侄确是身居高位且实力雄厚,只不过,这要看和何人相比!”那人亦露出嘲弄之色:“你们比之大将军南鹰如何?”
“你什么意思?”张济、张绣同时变色,张济一拍案几道:“你不要忘记,我叔侄二人的官位,可是大将军亲自奏请天子封赐的!大将军又怎会对我不利?”
“昔日董卓手下的西凉六将,如今仍然独善其身的,可就只有将军一人了!”那人再次面现从容之色,淡淡道:“李傕、樊稠二人的下场,将军难道忘记了吗?”
“哈!你单说李傕、樊稠,怎么不说郭汜、华雄和胡轸?”
张济一愣,随即捧腹大笑道:“据本将所知,这三人深受天子和大将军信任,如今可说得上是名利双收!由此可见,大将军心胸宽广,以德报怨,着实令人敬佩,本将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将军,您还醒着吗?”那人露出啼笑皆非之色:“郭汜用计除了李傕,不仅维护了天子的威仪,更令整个三辅之地成为南鹰的掌中之物,这是多大的功劳啊?而华雄和胡轸更不必说了,他二人如今已是渤海鹰将中有数的人物,手握重兵且战功赫赫!将军,您为南鹰立下了什么功劳啊?”
张济几乎哑口无言,张绣却立即接口道:“当日大将军兵指长安,连下叶县等七县,而我叔侄二人非但没有与大将军交恶,反而谴使臣服,上表请罪!大将军由是称许,不仅免了我叔侄的罪责,又委以重任!这难道不算是功劳?”
“后来,南鹰还向贵叔侄交还了那七县,以示恩宠,对吧?”那人点头含笑道:“如果那时在下的旧主已经落到今日败局,你们猜猜看,南鹰还会如此安抚你们吗?”
“你说什么!”张济、张绣再次变色。
“都是明白人,何必装糊涂?”那人一迭声的冷笑道:“南鹰不是不想动你们,只不过那时他能力不足,这才暂时恩威并施,放了你们一马!否则,张济你既然已经身为卫将军,为什么连郭汜一个征西将军……啊不对,现在的征西将军是高顺,郭汜已经降为镇西将军了!怎么连他一个镇西将军都可以督关中诸军事,却没你什么事呢?”
“明眼人一看便知,郭汜明降暗升,这是圣眷正隆啊!”那人渐渐言辞犀利起来,挖苦道:“而将军您,明着是堂堂卫将军,实则就是一个无兵无权的虚职闲差!若非您仍然手握数万凉州旧部,连这个卫将军都可以省了!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儿,您怎么自个儿还蒙在鼓里呢?”
张济听得脸色铁青,却是无力还击,半晌才憋出一句:“即使如此,大将军也没有理由对本将下手!”
“您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那人突的狂笑起来:“既然将军自欺欺人,不妨本人再来做一回恶人,将您从美梦中无情的唤醒吧?”
“你也太过无礼了!真当我们不敢动你吗?”张绣听得那人言语渐趋放肆,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由心头大忿道:“来人……”
“且慢!”却是张济摆手止住,他眯起细长的双目,沉声道:“大将军究竟有什么理由对本将动兵?本将倒想一听!”
“多谢将军信任,那么在下就试胆言之了!”那人突然间狂态尽收,向着张济恭敬一礼,情绪态度之间的转变,竟是收放自如。
只听他不徐不疾道:“其一,南鹰与在下旧主相争之际,曾广传檄文,令天下诸侯出兵共击,而天下诸侯无一响应……别人也就罢了,将军受南鹰擢拔之情,却也如此坐观成败,依南鹰恩仇必偿的一贯作派,他一旦腾出手来,能容得下将军吗?”
他见张济脸色一白,从容一笑又道:“其二,南阳乃是天下第一大郡,有县三十七,民众近两百万,进可威胁东西二京,退可虎视荆州,如此战略要地却在将军掌中,南鹰能睡得着觉吗?将军也听说了吧?南鹰正欲重修洛阳,只怕为的不仅仅是迎天子还于旧都,更是为了防备将军!”
“还有第三吗?”张济明显底气不足,强笑道:“先生不妨一并说来!”
“将军又装糊涂了!”那人不紧不慢道:“刚刚在下才说,南阳有县三十七,将军也是近日才尽占这三十七县的,不是吗?相信南鹰一定也在琢磨着,吕布治下的十余个县,为什么被刘表攻占之后,却会转眼之间落在了将军的手中呢?”
“你……”张济终于忍不住了,霍然起身道。
“将军莫急,在下还有一个消息!”那人微笑道:“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吧?高顺的妹妹,似乎已与吕布结成了连理……将军请想,南鹰和高顺,会不会为了妹妹和妹夫向将军兴兵复仇呢?”
“什么?”张济终于失声,面无人色的重重跌坐回去。
“将军端的是手段高明!”那人赞许道:“明面上与朝庭和南鹰虚于委蛇,背后却与刘表结成了联盟!刘表不惜割让土地,也要请将军为他建立起一道防御南鹰的屏障,你们二人倒也算是各取所需!只不过,南鹰一旦收复河北,那么他便可以将视为心腹之患的敌人逐个击破了!”
“现在,将军应该相信了吧?在下确是来搭救你们叔侄的!”那人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当然,这也是鄙上的意思!”
“哼,什么搭救?不要说得那么动听!”张济终于回复了冷静,他森然道:“先说说贵方的谋算吧!事先声明,如果欲将本将当成替死鬼,就可以免谈了!因为本将自己几斤几两,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你新旧两位主公都对付不了大将军,本将也没必要去找死!”
“当然不用将军去和南鹰正面硬撼!”那人含笑道:“只不过,制造小小的磨擦还是无法避免的……”
他见张济神色一紧,急忙道:“南鹰已经派遣一万兵马前往洛阳旧址屯田,并督重建诸事。将军大可以在这方面动动心思……一旦帝都重建,南鹰必定坐镇新都!那么对将军可就是大大不妙了!”
“叔父,必须阻止洛阳重建!”张绣听得恍然,脱口道:“否则,我们将有如剑抵胸前啊!”
“说白了,贵上也只不过想要利用我们叔侄罢了,他自己不敢去和大将军交战,却想将我们当成棋子……天下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张济冷笑道:“如果贵方不出兵,此事再也休提!”
“将军不必多虑,贵方兵马多是西凉骑兵,而在下听说,自从李傕身死后,其部下多有散兵游勇劫掠于两京之间……”那人儒雅的面容之上突然现出一丝奸笑:“南鹰的屯田部队为了保障一十三万民夫的饮食用度,可是带了大批粮草……这人嘛,他总是要吃饭的!”
“伪装袭扰?”张济和张绣同时目光一亮。
“还有一个消息,可以令二位将军完全将心放回肚中!既然目的相同,当然是齐心协力!”那人胸膛一挺,傲然表态道:“不仅是贵军出兵,我方也会密调一支五千人的兵马伺机出手。而荆州刘表也已答应,会派大将文聘领兵两万北上,以击洛阳!”
“不用奇怪,唇亡齿寒嘛!”他看着张济和张绣震惊的神色,哂道:“若贵军失了南阳,下一个便轮到他刘表……更何况,刘表亦是汉室宗亲,谁能抢下洛阳,谁便能够博取忠君爱国的美名,更有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好吧……算你一副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本将!”张济再次起身,向着那人微笑道:“久闻南阳许子远乃天下间少有的舌辩之士,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