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下至尊,自可万事由心,百无禁忌。
但是看着眼前的武后,权策心头却泛起丝丝怜悯。
他是假醉,武后却是真醉。
他安稳躺在太平公主怀中,享尽温柔,她却是众目所瞩,无人敢靠近。
不知武后在后宫放浪形骸之时,如何收尾,但在谷水之侧,这位醉意深重,却拒绝承认的女皇陛下,一人站在高台之上,双臂大张,身躯踉跄摇晃,不言不语,任衣袂随风鼓荡,除了冬日夜晚的清风明月,空无一人。
武后没有离席,来宾贺客,都留下来相陪,散落在大堂阶下,都不知如何是好。
相王李旦并不想在此时出头,毕竟有武三思挨骂的前车之鉴,但他是此间主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还是硬着头皮站起身,“母皇,夜色已深,若是已经尽兴,不如就由太子兄长和儿臣侍奉您回宫安歇?”
太子李显今夜也喝了不少,东宫声望止损,渐有起色,武后一力求稳,无意易储的姿态也愈发清晰,逢迎之人众多,他又是贪杯之人,以往太子妃韦氏还会在旁阻止,今日不知为何,不再搭理他,他自然是放开了肚皮,酒到杯干,畅快欢饮。
此刻正在享受醉醺醺飘飘然的美妙,乍听到自家相王弟弟将自己拱了出来,顶在了前头,登时酒醒了大半,茫然无措地转头看着太子妃韦氏,却只得到一声冷哼和白眼,尴尬一笑,艰难地抬起屁股,站到李旦旁边,只管躬身行礼,却是不开口。
“安歇……”武后面色神情朦胧,俯身按着桌案,稳住身形,眼睛却异常的明亮,目光徐徐游动,阶下躬身的李显李旦兄弟,桌案旁置身事外的武三思,还有拥着权策的太平公主,她的至亲,子侄女儿,“你们呐……真有那份,真心,让朕安歇吗?”
武三思也坐不住了,灰溜溜起身来,躬身站在李显之侧。
太平公主犹豫了下,回头向四周张望,上官婉儿适时上前,接手了权策,她并不能像太平公主那样不避嫌疑,瞧着权策平静的脸颊,两只青葱玉指在他的腰间打转转,柔声一哼,终是没有拧了下来,方才太平公主与权策的亲密,可是让她心头酸了许久。
转念想到了什么,微微俯身,声音低如蚊蚋。
“陛下心乱,许是有奉宸府内斗的缘故,陛下偏宠的凌郎君无故暴毙,有人无故失踪,又有数人因故遭到囚禁”
“昨日陛下在奉宸府召幸内宠,有一男子当众撞柱而死,揭发张易之暴行,陛下回宫,辗转整夜,难以安枕”
权策眉头皱了皱,本以为武后今日失态,是敲打李武皇族,维持朝局安稳,却不料,到头来,根源竟然只是因内帷不宁,面首争风吃醋。
胸口蓦地有一团恶心欲呕,很是难受,上官婉儿忙不迭喂他饮水,抹胸口,闭口不再言语。
说话间,太平公主也站在了下头。
武后瞧着下面的四人,有一瞬间想要让他们盟誓,李武皇族不再互相攻讦,而携手共进,守天下皇权富贵,有违者,则并起共诛之。
然而,这等事,似乎并非没有人做过,刘邦刑白马与天下立誓,非刘氏而王者,共击之,尸骨未寒,吕后便大封吕氏子弟为王,满朝朱紫贵,并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再近一些,权策也曾做过努力,在太平公主宴席上,邀了诸人共饮,吟出“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佳句,而今又是如何?
“权策?”武后意兴阑珊,疲惫感和眩晕感同时而来,扶了伏额头,身子晃动,谢瑶环连忙带着宫女上前扶住,“陛下,奴婢安排了醒酒汤,可要服用?”
武后摆摆手,指了指安静装醉的权策,“朕不用,给他,趁着酒意,正好入眠,晚间之事,由他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