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后,那父亲大怒,当即要将文武西席全部撤换,那孩子却出面制止。”
“为何?难道他不想让自己日子好过一些?”云若问。
申显笑道:“他自然想,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身旁虎伺狼环,即便有父亲维护,终究抵不过时时刻刻的窥测算计,索性还不如将害他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防备一二。”
云若缓缓道,“这孩子,年纪小小,鬼心眼儿挺多。”
申显噎了一下。
“不过我喜欢。”云若又道。
“呵呵~”申显拍拍她的后脑。
“他父亲也知此事查下去定会牵涉妻族,对方势力之大,不是他眼下能够撼动的。他也算领教了大妇的手段,于是只将照顾孩子的仆从换成信得过的人,又暗中将家传武功心法授予他。那孩子对武学还算有天赋,几年下来,内力积蓄已是小有所成。”
“原本孩子以为只要自己勤学苦练,便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走出去,找到失踪的母亲一起离开。可是还未等到那一日,父亲身边的长随就急急跑来找他说出事了。”
不知何时,小丫头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背上,申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孩子来到父亲的院子,看到那里正陷入一片混乱,他的父亲赤着脚执剑朝虚空乱挥乱砍,房舍几乎被夷为平地,大妇和她的两个孩子被一大帮人护在中间,大声哭嚎。余下的仆从们摄其武力,嗫嚅不敢上前。”
“那个男人已然陷入疯癫,谁也认不出,听到哭声,渐渐将剑指向了大妇他们。大妇搂着她的一双儿女正惊慌不知所措,突然看到那孩子出现,面上竟然出现喜色。而领着孩子过来的长随突然变脸,一把将那孩子提起,朝他父亲的剑尖扔去。”
“那个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在期待血溅当场的一幕,除了失了神志的男人和那个错愕惊慌的孩子。”
申显微微笑着,眸光迷人潋滟,仿佛诉说着的是一个甜蜜温暖的故事,春光烂漫,暖阳似锦,幼稚的孩童依偎在父母怀中,任性地撒娇撒痴。
手背传来一阵疼痛,申显心中暗叹,这丫头,留那么长的指甲干嘛,这下肯定抓出血了!
虽然直觉告诉她那个孩子会没事,但不知怎地,云若还是不忍听下去。她刚想阻止,申显反握了她的手,笑道:“放心,那孩子虽然中了一剑,但有内力护体,只是受了皮外伤。他父亲还想要砍第二剑的时候,被及时赶到的贵人救下。”
“那是谁?”
“你猜?”
“……不要告诉我是神仙?”
“阿若,”申显扶额,“你的小脑瓜在想些甚么?”他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没错,来救的人对那孩子来说,不就是个神仙么!”
“救下那孩子以后,贵人还留下了几个侍卫。大妇他们不敢再作妖,只将孩子丢回他自己的小院里,任其自生自灭。”
“父亲的疯病愈发严重,族中长辈为保脸面,下令将他捆缚起来。又派人追查发疯原因,最后说是死去的魂灵作怪。他们拿来了孩子母亲的画像,请道士做法,将鬼魂除去。呵,直到那时,那小孩才知原来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死后遗像还要被拿来羞辱。”
申显仰着头,望入虚空。雨水打在面上,流入口中,凉而涩。
“一年以后,孩子父亲最终恢复正常,闭口不谈过往,也再不问起那孩子,反而专心政事,一心上进,期间又得妻族相助,不久之后兵权在握,家族门楣蒸蒸日上,于是士族皆附,清流侧目。”
“大妇自然欣喜,情敌已死,留下的孽种禁闭一隅,生死随之,一切回到了原先模样。”
“大约日子过得太好,除了在小院独自过活的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之前那段变故。有一日,孩子父亲从军营操演归来,路过书阁,看见大妇正领人整理旧籍。几管卷轴被丢入火盆,父亲看到那张画像在火中化为灰烬,回去后,便吐了血。”
“他想起了一切,再度陷入半疯状态,不仅丢开了手头一切,还自辟了院子,招来一帮道士日夜作法,以期将驱离的魂灵重新招回来,好陪着自己,等着自己。又不敢提前自戕,生怕果业有报,耽误了与孩子母亲一同轮回。”
“人都死了,还折腾个没完,你说,可笑不可笑?”
申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伸手去掏扇子,可惜扇面已被雨水浸烂,只余一把爪样扇骨,还有下面坠着的碧绿莲蓬。
他苦笑一下,又将它收回腰间。
“那孩子后来如何?”
“哦,他呀,”申显眸中光彩闪动,拄着下颌道,“自然是好的。贵人告诉他,母亲过世前还留下了一双弟妹,这凉薄世间,他总算不再是孤单一人。”
“如此,也算是有了些指望。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如今已经见过面了也说不定。”云若若有所思道,濡湿的额发紧贴着苍白的面孔,眉黛如峰,眼角细长微挑,双眸墨玉般黑亮,仿若素帛上辗转勾勒的山痕水墨。
申显望望她,又望望幽寂只闻雨声的夜幕,粲然一笑:“嗯,阿若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