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转过头去,只见杲航策着骆驼逐渐奔近,并且对我说:“此为蜃冢,远离为好。”我朝他笑笑:“卿此前可见过蜃冢吗?”
杲航跑到近前,低头望了一眼我的脚下,皱眉回答说:“见过,未感碰触。异界亦可见也,人心不可测也,相关己心妄动,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扯扯骆驼的缰绳,叫那畜牲跪下来,让我爬上去,同时继续笑问杲航:“卿亦以为蜃冢乃异界之门乎?”
杲航愣了一下:“或有此说,未曾研讨,不敢轻置可否。”
然而,此时此境,此心此想,使我骤然感悟到了一些什么。我跨上骆驼,手捏缰绳,转过头去紧盯着杲航的眼睛:“我知之矣——卿欲寻死水,是以为彼处必是异界之门!”
十五千万天地十万万万缤纷世界,表里、昨今、反正,非我界即异界也,诸界之间,必有路途可通,有门相连,但我界通异界之门究竟何在?却从未曾有人寻见过。
近百年来,异界之说深入人心,异界之门的寻找也蔚然成风。或有以为蜃冢可通异界的,或有以为古物可通异界的,或有以为传说之四方天柱、五方宝玉可通异界的,杂说纷呈,惜无实证。
即以死水而言,亦有人以为乃是异界之门。据《圣言》所载,峰扬始见逐于西方之彭,经大荒之野前往萦山,天降劫难,萦山崩塌,峰扬堕入死水,转瞬间已在东方的郴国。是峰扬经过死水,转过异界,又回到了此界吗?
“安知峰扬旧所居者非异界呢?又安知落于郴国郊外的不是异界之峰扬呢?”杲航这样笑着反问我说。我不禁悚然一惊。
异界究竟是什么形貌,有何种事物,没有人知道。此界唯一,异界不可胜数,谁又知道是否存在与此界大同小异的异界呢?假若两界互为镜相,我界即镜外之峰扬进入镜内,而彼界即镜内之峰扬出于镜外,虽然听起来诡奇莫名,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之事。
异界之在,眼不可见,耳不可闻,身不可触,唯心可感,又会有多少事物是我们所根本无法理解的呢?在此界之人的智识范围中,出镜入镜,互入其门,互换其人,倒也是情理之中的假想。
“你果然是想去寻找异界之门。”我有些恼怒地望着杲航。
杲航就在骆驼背上朝我深深一鞠:“未曾明言,恕罪,恕罪。”直起腰来以后,他解释说:“异界杳不可见,其门无人可测,此事太也无稽,深怕一旦明言,卿不肯随我前来。我亦以为死水必南海也,是南海中有异界之门,峰扬曾穿越过。我一人不敢前往,欲寻相伴,但如果连死水即南海都不相信的人,我就算携之而往,也没有什么用处。”
我朝他一甩袖子:“若非……若非今日见到蜃冢,偶尔想起异界之门,我久在你彀中而不自知矣。”
“卿不欲往见异界耶?”杲航这厮,他又在用言辞诱惑我,“卿不欲见种种未曾见,不欲经种种未曾经耶?宇宙无限,身处一界,所知何其微小,若有异界为引,所知将何其广大。卿是学士,应能恕我因求知心过切而诡言相瞒吧。”
我冷哼一声:“若是镜相之界,恐怕见而无所相异,经而不知已经,有什么用处?”
“镜之内外,难道便全然相同吗?”杲航“哈哈”笑了起来,“昔峰扬不知此论,故不辨真伪,你我持此论而往,难道就看不出一丝破绽来吗?但有丝毫相异,你我就无法从中得到裨益吗?”
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好转过头去:“巧言令色。异界非伪,君其甚伪。”
“哈哈哈哈”,杲航笑得更有些肆无忌惮了。旁边服济听得一头雾水:“两位学士,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被人骗,但偏偏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仍然心甘情愿地跟着杲航继续下面的旅程。又过了三天,我们终于走出大荒之野,昆惋指点我们说:“由此南下千里,就是南海镇。由此西南向千二百里,就是萦山。”
我们在沙漠边缘一处叫重楼的小镇分了手。小镇上有半数居民都是果勒,据昆惋那两个护卫说,果勒曾在萦山以北建国,后来东迁至此,重楼是他们长达六百余年的都城所在地。重楼其实是音译,果勒语的意思是“宫帐”。
我们交还了所有租来的装备,杲航掏钱买了一些日用品和两匹马,我们骑着离开重楼,往西南方向驰去。我不习惯骑马,但是很可惜的,重楼并没有车可以租买。
四月已晦,我们终于来到了萦山脚下,这里有一个以果勒为主要居民的小镇,名叫剌哈黑——据说这是他们一位古代领的名字,意思是“大铁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