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犄角旮旯也得走(2 / 2)

大流歌 筱路 16746 字 2019-11-05

犄角旮旯也得走(3)

水面变成冰面,大雪纷飞。

申炎胸前挂着望远镜,和战士们乘坐爬犁在江面巡逻。

邹奋霍指着岛子说:“今年登岛砍柴,上级来人吗?”

申炎:“不来了。总站来电报了,我们自己组织。”

抱着两瓦电台的台长指着江北:“副站长你看,那就是雅克萨古战场,俄国占领以后叫阿勒巴契诺。小丁对那段抗俄故事很感兴趣,让我帮他搜集资料呢!”

邹奋霍说:“我还给他记录了一小本儿。”

台长:“我收集了一段传说,叫《双钩铁罗汉窦尔敦》。说的是窦尔敦盗了御马,又劫了皇纲,清朝对他恨之入骨。知道他是个孝子,就把他老妈抓来折磨。为了救母,他绑了自己去投案。母亲见了面就撞墙而亡,他也被问了死罪等候秋斩。这时候东北边疆吃紧,新任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从皇上那儿把窦尔敦要出来,做了武术教练。俄军侵占雅克萨,窦尔敦就带着最后通牒闯进俄营,命令督军托尔布津赶快滚蛋。老毛子蛮不讲理,窦尔敦就率先进攻,杀得俄军丢盔卸甲只好投降。第二年俄军卷土重来,窦尔敦化妆捣毁了俄军指挥台,混战中打死了托尔布津。沙俄占领黑龙江两岸的阴谋没能得逞,这才签订了《尼布楚条约》。”

申炎举着望远镜观察苏方:“哦?这故事我还头一回听说。小丁有这份儿心思,那可是好事啊。”

邹奋霍:“小丁的老祖爷曾和窦尔敦共同起事,败露以后流落到四川。他说,总有一天把这抗俄故事整理出来,秋天来信还让我们继续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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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化冰溶,江水涛涛。“黑龙三号”靠在含瑙码头上。

申炎手提旅行袋走下跳板。帽徽、领章,变成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马立在岸边迎接,二人相互敬礼,热烈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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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马立说:“王占庆升任冷水政治部干部科长了。”

申炎笑得不自然:“祝贺他。”

“巴站长调到冷水司令部当参谋长,走前要和你谈谈。你呀!一是你气量再大点儿,无关要紧的事别太刺激人。二是该说的话也不能不说,对颠倒黑白的人不能太客气。”

申炎皱起眉头:“说实话,我真不想回来。你在阿勒站打下的基础挺好,这一年多我过得很愉快。”

马立:“你们在乌巴劳岛外那两天两夜,成了中苏边境斗争的范例。柳金栋提为正科长。巴站长到上级机关,副师职了。引导组成功解救,我还提了一职。两件事你都是一线组织者,差一点就牺牲,不但没提反而受审查,耽误了正常晋衔升级。是谁敌我不分?是谁有野心?为革命可以忍辱负重,但不能无缘无故地背黑锅呀!”

申炎叹口气:“我这人就是挨整的命。在原部队提干比同期兵早点儿,就有人说我反三面红旗、为右倾鸣冤叫屈。因为我说大跃进刮浮夸风,饿死人了。幸亏赶上传达七千人大会精神,不然就戴上右倾帽子了。我们队伍里,嫉贤妒能人的人多,爱整人的人也不少,小农意识作怪呀。”

马立:“我给你惹的祸,都跟站长政委说清楚了。政委说,王占庆在老部队就是有名的‘王肃反’,‘左’得出奇。我就弄不明白,这么多政工干部,怎么偏让那么个人当干部科长?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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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长办公室,巴久礼挺亲切:“辛苦啦!一去就是一年多,差点儿牺牲在山里。阿勒站‘四好’达标,你有贡献哪!”

政委也微笑着:“交通不便,电话不通,有些事我们知道得太晚。这次取消军衔改套行政级别,你有什么想法吗?”

申炎:“按条件该套哪一级,就套哪一级呗!”

巴久礼:“你本该取消军衔前晋中尉副连级,因为审查错过了。这次套改,军龄不够二十级杠杠儿。如果入伍前是国家干部,或者现在担任高两级以上的职务,也可以套二十级。阴差阳错没套上,我们的工作不到位,应该检讨。你就得正确对待了。”

申炎捋了一把头,脸阴下来:“职务、级别不是自己说的事,团级单位的参谋也没有几个高两级的。入伍前我是鞍山钢铁建设总公司金属结构公司第二工程队构件记账员,国家二十四级干部。不是政治审查吗?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看一看?入伍的时候职工证必须上交,劳保待遇证、工会会员证可都写得明明白白。”

政委:“证件还在吗?”

申炎脱口而出,“在书箱里,我去拿。”

巴久礼举手示意别动,叹口气说:“有些问题认识不一致,难免出现偏差和误会。你也说过一些让人误会的话。引导组的详细情况,方岐、丁石先说不清楚,马立回来我们才知道。时过境迁了,这种事又不允许后补。你是亏了,又能怎么办?‘狗屎事件’说明了问题,我们心里也明白了。申炎哪!就得把眼光放长远,争取光明前景吧!”

申炎愤懑难耐:“我的毛病不少,有不同看法也不奇怪。但是,我什么地方认敌为友了?我的野心在哪儿?引导组为什么失败?口口声声完不成任务他负责,失败了说句实话也算有良心。脸皮薄不说也行,为什么把提正确意见的人说成反革命?这不是打击陷害又是什么?贪污了熊胆还堵我的嘴,从含瑙到阿勒跟着打击陷害,这是**员吗?我们党还有讲理的地方没有?他不是升官儿了吗?我到上级、到上级的上级告他去!”

巴久礼:“别狠嘛!他是主动申请到阿勒蹲点儿。那时候没决定你去阿勒,两者没有关系。”

申炎:“他那是找小舅子做工作,缓和夫妻矛盾。那位同志亲口跟我说了。还主动下点呢,欺骗长!政工干部就这么当?”

站长与政委对视后说:“他整你,不只是堵你的嘴,还因为你表现太抢眼,刺激他了。他觉得窝囊就以攻为守,为的是摆脱尴尬境地。政工干部也来自老百姓啊!社会有什么现象,军队就有什么反映。告他是你的权力,可这件事牵扯很多人,我们也成了他的帮凶。一年半载告不下来,你的情绪和工作肯定受影响。对边防事业、对自己,权衡利弊吧!”

政委:“老部队都有自己的传统作风,相互都熟悉。边防部队是四面八方抽人组建的,磨擦少得了吗?凭心而论,你也不是没有毛病。像‘外国人欺服中国就是最好的动员令’这类的话,不说就不行?那种场合让他下不来台嘛!这么多人,他为什么专整你?自己不该想一想?”

申炎怒气未消:“**的队伍能让这种人得寸进尺?”

巴久礼笑了,“社会像条大江,流淌了几千年,必然泥沙俱下。**好比大江里的航道,难免鱼龙混杂。党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错误,没有事实证明必须清除出党,那就还是同志。就是不大光明磊落,可他还在革命道儿上走嘛!包容性是党性的表现方式之一。当然,混淆是非是不允许的。”

政委:“站长升任冷水司令部参谋长,他挺看重你。上级正在征求边防部队的编制调整方案。你有什么愿望,比如自己的展去向,跟他说吧!”

申炎晃头,“那不是自己考虑的事。”

犄角旮旯也得走(4)

办公室,桌面上一堆信。

申炎在写信:“小吕同志:你的信,一年多后才见到。回来又忙了两个月,迟复为歉!

我是个普通军人,你的话有些说过了头儿。谢谢你唱歌、送饭,支持边防斗争。中苏关系日趋恶化,乌巴劳岛可能成为斗争焦点……”

电话铃响了,申炎拿起耳机。“你好!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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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一头,王占庆仰在椅子背上:“申炎吗?我是王占庆。调你来冷水怎么样?……司令部边防科,重要岗位嘛!……谁的意见不该你问,干部科长不知人善任行吗?……本人亲自通知,说明没忘老熟人嘛。你那么聪明,还不知道感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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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桌前,申炎没好气:“我这狗尿苔,真没想往金銮殿上巴结,在哪儿还不是挨踩的货?”

窦尔敦

电话那一头,王占庆两腿伸到桌上:“这个小诸葛,光挑好听的说!我和总站说了,下趟船你就来报到吧。命令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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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院子里,申炎与方岐边散步边谈话。

丁石先跑来:“队长,你真要走哇?”

方岐:“走还不好?到上级机关。冷水是地区领导机关所在地,条件比这里好。”

丁石先:“还是离王科长远点儿好。邹班长说那人品性不怎么样。我让邹班长收集抗俄故事,他说是你指使的,是对强盗头子有感情。他那么恨你还调你去?怪了!”

方岐:“他才不会呢!肯定是巴站长的主意。”

申炎叹口气:“不管谁的主意,总不能因为他不服从命令。你们在这儿好好干吧,路过冷水别忘了看我。都在一个地区内,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到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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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边防机关政治部干部科里,蔡白吉说:“为什么调申炎到边防科来?舍近求远嘛!他对你那种态度,怎么不让我去搞涉外?咱们是啥——”

王占庆:“老巴看重他好学、正直、脑子好使,你比得了吗?”

电话响了,王占庆拿起话筒:“……满老哥呀,有什么指示?……咳,他在我这儿,你俩事先谋划好的吧……巴久礼要的人,我能从中调包儿吗?……桑必厚一个人也说不算……老哥们儿说话了,我能不尽力想办法吗?……可以考虑……对,就这么办!”

放下电话,王占庆指着蔡白吉说:“你小子鬼点子就是多。满有这么卖力气,肯定是‘苗条女人’替你摩挲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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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坐在桌前。桌后的王占庆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还故作热情:“目前全国都在开展‘四清’运动,以后统称社会主义教育。中央决定军队干部分批参加。第二批社教工作队已经进点儿了。你刚调来,正式分配之前先参加一期。党委通过了,怎么样啊?”

申炎脸上挂霜儿:“党委定了,我还说什么?”

王占庆乜斜着眼:“对我还有意见哪?”

“以后再说吧!”申炎起身走了。

王占庆望着离去的身影:“这小子,本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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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巴久礼走来:“申炎到啦?去边防科报到了吗?”

申炎敬礼:“王占庆说先搞一期社教,党委定的。”

巴久礼:“哦?你怎么不来见我?”

申炎摇头:“不想打搅长。”

巴久礼:“是不是还对我们还有意见哪?”

申炎坦然说道:“是有想法。有人说要开除我军籍,总站就组织审查。为什么不跟我正面谈?整人的人为什么升官儿?”

巴久礼也严肃起来:“有正式文字举报,不调查行吗?情况弄清得晚,错过了立功和晋升机会,是对不住你。可你知道,总站新组建,忙得晕头转向。电话不通,交通不便,又不能电报搞调查。提拔王占庆,那是总站能决定得了的?我不要求你忍辱负重,可也应该胸怀宽一点吧!革命道路从来就不平坦,犄角旮旯也得走哇!”

申炎扭着头:“算了,都过去了,说什么都没用。”

巴久礼:“这就对了,向前看嘛!社教的事……既然跟你谈了,那就去吧!边防形势越来越紧张,搞完社教赶快到边防科。不看我也好,免得人家觉得含瑙来的人抱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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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捂着肚子、嘴里嗳气,走进卫生所。

跨进诊室他愣了——面前的短军人,与自己梦里反复出现的留辫子女青年交替闪现在眼帘,简直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

女军人温和地看着他:“你是申参谋吧?什么愣啊?”

申炎挺尴尬:“以为碰上熟人了,听口音才知道误会了。”

女军人:“你那熟人也是医生?”

申炎烦躁地皱起脸皮:“不说那些事。我胃痛,球部溃疡,开点儿药吧!”

“怎么了,跟我唠嗑儿都犯忌呀?”女军人拿起听诊器,指了指诊床,“躺下吧!”

申炎:“老毛病了,不用听。有什么忌讳的?又不是什么机密,她是个学生。”

女军人:“你该叫我大姐,学生还不得叫姨呀?她在哪儿?”

申炎:“头一回见面就成大姐了?你知道我多大?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她在北京师大。”

女军人:“哟!是大学生啊!那可不能叫姨。我叫典湘,肯定有人跟你说过。邹奋霍他大表姐,你不恨吗?”

申炎无不揶揄:“哦——干部科长夫人,失敬、失敬啊!”

典湘低头写就诊登记,“老弟别客气。你那熟人真像我?她不是辽东人吧!多大了?”

申炎端详着对方:“像,脸形、个头、气质,都像。她属蛇,外表看不出比你小。你比王科长可年轻多了。”

典湘埋头开处方,苦笑着:“老太婆穿军装,显得年轻呗!你那位大学生叫什么?什么地方人?”

申炎:“叫甫新怡,承德人。以后别提了,我正使劲忘了她。”

典湘抬头:“忘还得使劲儿?那说明忘不了,是对象吧!什么时候结婚?我帮你张罗。”

申炎:“结什么婚哪!吹了。”

典湘一惊,抬头:“为什么?”

申炎:“这是什么地方,名牌大学生来干什么?”

典湘:“她嫌地方不好?”

申炎:“不怨她。确定我调到含瑙,就写了断交信。到这儿的地址没告诉她。”

“咳!感情就这么不值钱?”典湘拿着开好的处方,犹豫了一会儿说:“有句话我得跟你说,王占庆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做的那些事太对不起你了,以后离他远点儿吧!我表弟可是个好人,几次来信都说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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