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的,胡乱搞了些药草吃了。再说,真要是大毛病,等你过来,能做的也就是扒拉个坑把我埋了。”杨延霸对钟诚这种马后炮的鄙夷不堪,刺喇喇的说道。
“嘿嘿。”钟诚干笑两声,又意犹未尽继续调侃道:“放心。到时候肯定给你找个背山靠水阳光充足的地方,宽敞又明亮。”
嘴里这么说着,人却凑到杨延霸身边,举手探了探额头。杨延霸没阻止钟诚徒劳的举动。大热的天晒在太阳底下,要是试出体温正常那才是见鬼了。闭上眼,默默感受着那只粗糙纤细的掌指覆在额上带来的温度,心头也有股暖流在回荡萦绕着。
杨延霸没有子嗣,不知子女承欢膝下会是何等满足与欣慰,是否就像此时的钟诚给他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像要,只想这种无法宣泄的情绪一直洋溢心间。他也曾娶过妻,曾经还是邻村如花般的妖娆,黄泥寨中的宝贝,门当户对的结合让他很是志得意满。只是还未等生下一麟半子婆娘便受不了家道骤衰的落差和四面八方劈头盖脸而来的谩骂讽刺,便借口回娘家一去不返。等他赶到丈母娘家,得到的只是令人及其心冷的媳妇早已离家外出闯荡的消息,话里话外全然没有新姑爷上门的热情,这个消息当时让他如遭雷噬,丢魂般直接起身返家。据说与媳妇一同离家的还有她曾经的青梅竹马,然后自此至今十数年的时间里,皆是消息全无。或许那俩奸夫淫妇的家人多少会有些讯息,可杨延霸再没对这个事这些人上过心,只是从此便放浪形骸癫狂众生。偶有回忆,也只暗笑自己当时抱有的捷足先登洋洋自得的可笑心态,胸中的屈辱早在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里随葬在父亲的坟地中。从此杨延霸便成了附近十里八寨的笑谈,“看不住媳妇”的宝田元霸彻底成了教育好吃懒做汉子们的典型,直至他迁出祖宅多时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钟诚在试过杨延霸的额头,又用手背在他脖颈窝蹭了蹭,入手尽是冰凉一片,也终于严肃起来,有点失神道:“这么凉?……呃,你不是号称铁打的身体么?”
“哎……”杨延霸忍受着入骨的冰冷和肚腑里火烤般的炙热,忍不住呻吟道,“从不生病啊……三十几年就这么一次,要去我半条老命了!”
“那现在怎么搞?”
“硬挺啊,还能怎么办?”
“呃……”钟诚闻言只能翻翻白眼。说到底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加上从小到大本身以及身边的人很少有生病的,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杨延霸也是人生三十六年里晓事以来头一次生活不能自理,胡乱找过几味自己知道的土药吃过后,能做的就是裹上自己最厚最重的棉袄晒着太阳出汗发热,可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束手无策。于是两个人只有对着瞪眼发呆……
“好了,别说这个了,捱几天也就过去了。”杨延霸已经认命了,反过来劝导愁容满面的钟诚,“倒是你,今天来干什么的?”
钟诚拍拍自己的脑袋,很不满自己的记性,回答道:“啊……先前是说太闷热了,想着去渠里泡泡的。”只是先让如画的苍凉震撼了一把,又看到瘫着的元霸,一分神却忘了这茬。
“嗯……”杨延霸看看已经不那么刺眼的日头,说道:“那等会再去吧,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那个弓腰返练得怎么样了?”
“就那个样。太难,不想练了!”钟诚闻言皱眉,话也说得掷地有声,透着一股子的愤懑。
弓腰返绝不只是说难练那么简单,虽然只有一个动作,但全身如被生生撕裂般的过程,即使是杨延霸也不愿再去念想触及,所以听到钟诚孩子式的赌气,他也只是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话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说难不是理由吧,前面那么多苦都吃过来了,难道就栽在这最后一式上?”
“练好有什么用?前面那些练完又能干什么了?人上人?一个宝田寨就已经把我压垮了!”钟诚瞟了一眼杨延霸,满脸不屑地说道,“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你。”
杨延霸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现在用不到可不代表将来,除非你一辈子就守在这个山旮旯里。再说,赶山爬树干活打架什么的,寨子里的那些毛孩子谁能比过你了?你们吃的玩的都差不多,你以为这些工夫白来的?所以啊,还是你肯不肯练得问题。疼是肯定会捱的,熬过前面一段也就好了。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呢。”
钟诚默然,眯着眼盯着杨延霸,过了半晌才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做出来?”
这下倒是抓住杨延霸的痛处,都放下十几年了,再捡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听钟诚这么一问,有点怅然,也恼羞成怒,骂道:“呃……你他妈非要拿老子来比么?我现在都半截入土的人!你他妈有点出息好不好?”
听他发怒,钟诚倒是笑了起来。钟诚知道杨延霸的本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杨延霸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也能拔出棵碗口粗的来——这也是“元霸”这个称呼的由来。一力降十会,所谓弓腰返之类的软把式,对他多半没什么效果。所以钟诚只是单纯想刺刺杨延霸,对他对杨延霸来说,这样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