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人的生活(2 / 2)

盛世之潮 酒醇烟香 5707 字 2019-11-03

小学里的课堂无非就是那样。钟诚就着父亲的备课本和记录其中的课程安排照本宣科了一番,学生们也比平常更加规矩,安安静静过完一天。平时最爱捣乱作怪的杨重阳今天也没来,据说是跟着去了镇上照顾他父亲,不过还是捎来了一张请假条。不出岔子就好,至于课堂上他们听还是没听,钟诚漠不关心。反正是只要不出乱子,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自己又没有父亲那么多闲心,管着这么些个孩子也会乐此不疲。除了杨夏至,钟诚每次看到这群人的目光就能感觉出他们的敌视畏惧之意,即使是对着钟山河他们也总是强调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那么好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反正都是互不顺眼。钟诚不是钟山河那样摆出以理服人的主,所以对着这群孩子只是最大限度发挥着拳头的威慑力。

在孩子们眼里,狠辣的拳头总是比温和的说教来得有力,所以对他们来说,性冷心毒手段狠的钟诚显然远比表面上温良恭谦的钟山河受忌惮。当然使他们印象深刻的总是一群人让钟诚揍得鼻青脸肿鲜血横飞的那一幕。虽然钟诚也是浑身青紫相间鲜血淋漓,但最后挣扎着站起来,俯视满地嚎啕大哭的倔强阴鸷的目光,回想起来依然让人感觉到一阵冰冷。

那件事的起因只是杨重阳在带着这群血性初现的孩子嬉戏游闹时,鹦鹉学舌般复述了些家长里短听来诋毁钟氏几代的言语,并自居原创,以显示自己并不怵于钟诚比同龄人大得多的那把子力气——当然,那言语中夹杂的种种恶毒也是简单明了无需揣测。所以钟诚刚好听到后,冲过来直接一拳送给了杨重阳的嘴巴,让杨重阳满嘴血肉,哀嚎不已。

宝田寨的大人们排斥的是钟望山钟山河两代人,钟诚再如何早慧如何孤僻,也只是个孩子,在**的眼里还不够资格被敌视孤立;况且钟诚终究还是有一半宝田寨的血统,所以宝田寨的大人们对钟诚多少少了些戒备与避讳。而宝田寨的希望与花朵们,便从小耳濡目染着整个寨子对钟家异样的对待,也渐渐有些肆无忌惮。不能与朝夕相处的园丁钟老师肆意——他们没那个资格和胆量,就只有把寡言的钟诚当做表态的对象,大人对大人,那孩子对孩子吧。所以仗着宝田寨的大势所向,即使前前后后被钟诚一一揍过的人不少,但是只要转头扎堆吹扯,便继续尽情体现对钟诚的无畏与鄙视,都兴致勃勃的想象着被群殴至体无完肤的钟诚还能不能继续保持他总是无所畏惧的眼神。

所以当杨重阳嘴唇开裂,鼻血汹涌的时候,人群先是沉默了片刻,又突然爆发出来。真是好机会呢。大家因为马上就能实现的夙愿躁动起来,于是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兴奋得嗷嗷嘶吼。孩子终究是孩子,他们一板一眼多半是朝钟诚身上腿上肉多的地方招呼,这让钟诚踉踉跄跄却一直屹立不倒;而钟诚的回击来得凌厉得多,认准人后拳头便朝对方头脸脖子猛挥。很快围攻的十来个人便躺下半数,鲜血横飞,呻吟不已。站着的几个人,胆气渐渐被地上那些扭曲哀嚎的声音镇住,慢慢的便停手散开来,当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在地上不断扭动着的身躯,就有了罢手止战的意思。只是钟诚已经完全被愤怒淹没,虽然裸着的上身、腿上青紫一片,鼻血横飞,人看着也是摇摇欲坠,但手上依然凶狠,晃晃悠悠地追着四散的人一一揍倒在地……

这件事的最后是钟诚饱受了一番闻声赶来的大人们的唾沫与训斥,然后被钟山河吊在柴房里关了一天一夜,算是给出了个交代。不过不管大人孩子,钟诚当时那疯狂的目光和咬牙切齿的神情都足以让他们铭记于心。钟诚赢得同龄中的忌惮,但也被更加孤立。而对他来说,没有了明目张胆的挑衅以及赢得那些隐隐畏惧的目光便已足够,所以事了再寻衅挑过几个孩子巩固了自己的威慑力后,钟诚得以惬意行走在萧索苍凉的寨子里。

太阳西垂。钟山河那块老上海作为钟家甚至差不多可以算作宝田寨唯一的计时工具,已经随着他去了若水。所以当透过窗棂已经看不到太阳时,钟诚估摸着到点了,便决定放学。

拿起黑板刷敲了敲讲台,教室里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子的兴奋。钟诚扬头环顾,宣布放学:

“放学!”

孩子们的兴奋之意更甚,放学意味着可以上山下河掏鸟窝捉泥鳅去,对他们来说,生活的精华全在放学后到天黑前的这一点点时间里了。不过他们还是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个冷血还在上面呢!

钟诚心里微微有些自得。若是钟山河在时,只要一宣布放学,教室里立马会乱成马蜂窝,然后几秒钟的时间便空空如也。只是上面站着的换成钟诚了,那么只要他没动,就没人敢动。当然,这是下面坐着的这群人用另外的鲜血和泪水换来的经验。

“都给我先回家放书包。要是谁敢没有大人允许就上山下河,我打断他的腿!”钟诚不愿管这样的闲事,只是如果放学路上这群胆大能捅破天的孩子山上下河真闹出什么事故,钟家父子谁都承担不起责任,所以钟山河之前交代得颇为认真仔细,钟诚执行得也很是坚决。“我在后面看着。”说完,便走出教室。

在石板路上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人群从教室涌出来,大多显得有些垂头丧气。钟诚默默点清了人,跟在他们后面顺着石板路往寨子里走,冷冷注视着一个个都进了家门才安下心来。

杨夏至跟着钟诚走在最后,顺路回家。从散学的人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杨夏至便开始蹦跶开,绕着钟诚蹦蹦跳跳,嘴里也没闲,叨叨着东家西屋里的长短隐秘。钟诚对此毫无兴趣,只想把杨夏至送回家然后好去做自己的事。他才不管哪家是洪水滔天,或者是哪家又城门失火呢。人总是从孤独里自私起来的。

“诚子哥,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杨夏至犹豫良久,快到家门口时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眼神中带着期盼。“反正你今天也是一个人,还要生火烧水的,麻烦!”

“不了。”钟诚直接摇头拒绝,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钟山河从小就跟他说过莫欠人情,尤其是宝田寨的。自记事十数年里不知见了多少将一点点小恩情翻来覆去挂在嘴边又洋洋吹嘘的丑恶嘴脸,那种施以滴水之恩却唯恐收不到涌泉相报的神情,让钟诚无比厌恶。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给宝田寨的人收取人情的机会,即使是他稍微看得顺眼的杨夏至一家。

杨夏至再一次收获了失望,他是真心和钟诚打交道。杨夏至母亲和钟诚母亲是堂姐妹,云英时便是闺中蜜友,即使是都出嫁后感情也异常坚固。当初就只有杨夏至一家能与钟家说上话,只是随着钟诚母亲的去世,才在钟氏父子的冷淡态度和与宝田寨的非暴力对抗中慢慢疏远。当然,这是杨夏至从他父母嘴里断断续续听出来的,所以他没有加入对钟家的排斥中去,更主要是他对那个好像是无所不能的“诚子哥”在这种环境下得大自在态度的无比钦佩。

只是现在只能看着钟诚转身,在太阳的余晖中渐渐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