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披散之人回手迎了一掌,身躯微微摇晃,我退到那人背后,从他光亮头影之旁,瞥见长发披散之人变掌为爪,绕过拦截之人横狙的掌势,仍探来攫我手臂。</p>
我身前那头顶光亮之人见其手法诡谲多变,不由沉哼一声:“化掌为刀!”晃手翻转之际,掌形变出刀势。</p>
披发之人见状怎敢怠慢,不得已回手应对,头顶光亮之人挥掌之间,招势迅转凌厉,披发之人脸上面具被掌风扫落,半空中劈为两半。头顶光亮之人正要迎面再击一掌,眼见长发披散之下露出一张年少标致的女人面容,微微一怔,转而变换掌势为按,往那人肩头捺落,那人避让不及,登时被掌力施压,屈跪于地。</p>
我认出那张脸孔,心下暗奇:“似是毒林尼的徒儿,名叫青篁的那个姑娘,她如何在此?”</p>
墙影下忽有一人晃移而来,探手来抓我臂膀,头顶光亮之人转身拦截,掌势如刀,那人却并不硬接,僧袍晃袂翻转之间,出乎不意闪到那姑娘身后,袖风一荡一卷,拉起那姑娘之臂,同时与头顶光亮之人急交数招,见分毫讨不着便宜,不由赞一声:“不破光治果然好手段!”袍下连发数脚飞踢,出乎不意蹬向旁边柱子,借势拉那姑娘一同飞退。</p>
我觉此人似亦眼熟,一定睛之下,认了出来:“啊,好像是那和尚。名叫什么寺惠琼的……咦,他如何竟会跟毒林尼的徒儿在一起?”</p>
信包吸了口烟,立到我跟前,吩咐左右:“保护女眷!”随即脸上挨了几口飞唾而来之痰,连嘴叼的卷烟也沾湿了。信包转觑女眷那边,啧然道:“够了啊,有完没完?”啪的一下,嘴边又沾了一沱飞啐之沫。</p>
名叫“如水”的蜡色面孔之人从拐杖里抽出雨伞打开,不声不响地立到秀吉身后。秀吉怔望之际,梁木上有个长发沾痰粘漉漉之人揩拭着脸说道:“清洲同盟无非一群鼠辈,乡野村夫也想染指天下,不知天高地厚。英雄豪杰多的是,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p>
藤孝冒着飞痰凑近眼神疯狂之人,低声说道:“来的好像是辉元方面的人。我认得其中有安国寺惠琼。”</p>
夕庵被痰唾了一脸,忙着揩拭之际,闻言接茬儿道:“辉元和甲州都有人在这里!不知敬灭来了没有?”</p>
“我纳闷的是,”眼神疯狂之人打开幸侃又伸来抹脸之手,难抑懊恼道,“为什么痰和口水纷纷转向咱们这边来啦?”</p>
藤孝抬袖遮挡纷至沓来的飞痰,说道:“那是因为幸侃这个大靶子在咱们这边。他刚才乱唾口水,把女眷们惹恼了,此时仍不依不饶也在情理之中。”眼神疯狂之人又打开幸侃伸来摸脸之手,啧然道:“都怪幸侃这混蛋不好!开了这么坏的风气,招惹得草包们纷纷吐口水……不过我发现站在他身后不会被痰喷到,有他挡在前面,我觉得很安全。”大家听了纷纷要往里边挤,眼神疯狂之人捏开幸侃又伸来乱摸之手,恼道:“你们不要都挤到他背后来呀,这么多人把我挤出去了你们看看!”</p>
一人在墙影下哈哈大笑,鄙夷不屑的说道:“不亲眼来看一看都难以相信,就凭这样一帮荒唐可笑的家伙,也敢乱吹大气,说什么渡海攻四国?”</p>
有个侧坐棚壁一隅的秃头老者转觑道:“便是要渡海攻四国,又怎么了?你是何人,也敢在清须这里发出蝼蚁之声?”闻听其语铿锵震耳,墙影下那人笑觑道:“稻叶一铁,当年你使铁鎗,我们鎗对鎗,被我挫你一次,从此你不再使鎗,改而用剑。还记不记得?”</p>
“年轻时候的傻事多,谁记得清?”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秦惟,我改而用剑不是因为你。”</p>
“秦泉寺秦惟,”藤孝从幸侃那边被挤出来,冒着飞痰抬袖遮头一溜烟小跑,奔至秀吉身后,低言道,“元亲的授艺师傅,他怎么也来了?”</p>
“怎么,他还没死么?”秀吉讶然瞥一眼旁边蜡样面孔的如水,啧然道,“元亲的师傅,多大年纪了?”</p>
藤孝投眼望向墙影下那个灰白短发的平头老者,蹙眉道:“也没多老罢?秦惟是很早就跟随辅佐元亲的家臣,竟然亲自来了这里,还跟辉元的人显然做了一路。站队的意向看来很明显,而且故意如此站给我们看。这是聪明还是愚蠢来着?”</p>
“姓秦?”秀吉眯眼而觑,笑道,“就是那伙自称秦始皇后代的人么?听说他们还搞酒神庙祭祀秦始皇、孝武王、功满王之类的……”</p>
“听说是三世孙孝武王的后人,”藤孝摇了摇扇子,说道,“应神十四年,秦氏之先祖率二十七县的人迁徙来归化,其中也有不少百济人。有人说秦氏乃五胡十六国时期前秦符坚的王室或贵族因战乱而经高丽半岛东渡避乱,另一说法是秦始皇四世孙功满王率几十个县的人辗转而来。他们起初以纪伊郡等地为据点,在雄略时代以后,开始受到朝廷的重用,当时有九十二个部落一万八千六百人被起用。秦氏有名的人物是秦酒公,也就是太秦公,雄略时期朝廷把各地秦人交给他管理,让他们养蚕制丝与织布,发挥土木工程与农业、理财之类才能。另一人是秦河胜,圣德太子的宠臣,负责建设广隆寺。山口郡那边曾经有个秦王国,每方面也与秦代一样。这帮秦人在桓武时代权力很大。对开发我们一带贡献亦不小。还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先秦习俗……”</p>
“秦始皇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哦,”秀吉望着墙影下那个灰白短发的平头老者,不胜唏嘘道,“没想到他长这个样子,或者想不到他后代长成这样子……”</p>
“后代长啥样的都有,比如幸侃这样的,”藤孝摇扇而笑,说道,“尤其是义弘。他们家历来自称先祖便是秦氏,另外还有,四国的元亲他们家和香宗我部氏也自称是秦氏后裔。在平安时代不少秦人以惟宗氏为名,姓羽田的与他们有关,波多氏、长冈、山村、神保氏也是秦氏后人。你兄弟秀长那边有个春茂,就是神保家的家主。最近身体不行了,他打算让刚出生的儿子相茂继承家督之位。由于当年秦幸清战败,牵连秦氏被禁,因而纷纷改姓羽田、波多之类,叫什么的都有。后来也有少数人复姓秦氏。”</p>
“春茂也是秦始皇的后代?”秀吉啧啧称奇,挠嘴说道,“没想到我和弟弟手下也有秦始皇的后人在仕奉。回头我要给春茂他父子加点儿俸禄,至少加到六千石才对得起我这份惊讶。”</p>
幸侃伸手去揉搓眼神疯狂之人的脸,语如滚雷般的笑道:“没想到我也是秦始皇后代吧,呵呵呵……”秀吉恼觑道:“我看你更像赵高后代,祖宗就是‘指鹿为马’那个胖子。你也专干这种事!”</p>
幸侃朝我这边挤出欢颜,陪笑道:“你们知道我不是故意那样说她的。当时我是被义弘使眼色逼迫,才那样做的,好助他逃脱……呵呵呵,赵高有我这么忠心为主吗?”一边笑着,一边又伸手去揉拭眼神疯狂之人的脸。</p>
秀吉恼瞪道:“在义弘身边你自己也不舒服,巴不得他离开才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赵高的后代,就爱出幺蛾子。背着主家偷偷到京都盖那么大的漂亮房子干什么?”</p>
幸侃不顾手又被打回来,仍伸出去摸脸,口中嘟囔道:“你们知道我喜欢登台呀。我到京都起个大台子在自己屋里,就可以天天登台,跟京都喜好歌舞的雅士们每天飙歌多开心啊!藤孝,到时候你也要来捧场呀……”</p>
藤孝鄙视道:“你爱出幺蛾子,没人跟你玩了。自己一个人在台上玩去吧!”</p>
顺庆不声不响地回来,悄立在后边说:“让义弘跑了。”望了一望光秀在前边垂目若思的神色,低声又道:“显然重友一路暗助他逃脱。”</p>
长秀捻着微须说道:“我教重友找机会帮他脱身的。这也合主公的意图。”</p>
“这儿留住幸侃就行了,”藤孝摇了摇扇子,微笑道,“不必为难义弘。”</p>
秀吉笑觑旁边撑伞的如水,说道:“刚才看到你们互使眼色,我就猜到你们要干什么了。不然,我这边出人拦截,义弘出不去。”</p>
权六瞥看长秀,轻摇精致小折扇,自感好笑:“不过这让义弘以为自己欠了重友的人情,想想就更加令他恶心到睡不着觉了。长秀,为什么要这样做?”长秀捻须微笑道:“这自有道理。将来你们征讨九州的时候,就知道了。”</p>
“重友是很不寻常的,”秀吉蹙眉道,“回想当初石山合战正到关键时候,镇守摄津的村重忽然叛出主公旗下自立,重友和清秀是他麾下大将。为防摄津以西的战线后援被断,主公透过传教士先劝降了重友,再以重利诱降清秀让战线不致中断。此前咱们对重友也用上了甘词厚币,却不为所动。可见利益是打不动重友这种人的,最终还是透过所谓‘信仰的力量’,请传教士去说服他,让他相信主公才是他的同道,而非敌人。”</p>
有人抬起手炮,长秀忙喝阻:“戏棚里有女眷和小孩,勿使火器和弓弩乱射一气。”</p>
小圆脸家伙叫喊:“守护女眷跟前,别让贼人乘乱挟持。”</p>
秦惟冷笑道:“我们才不会为难妇孺。”说完,从身后拎出一个小孩子,抱在胸前,呵哄有加:“没事的,在爷爷这儿,你很安全。”</p>
小圆脸家伙变色道:“他抓住了一个小殿下,大家当心!”</p>
“他捉住了谁家孩子?”众人一边后退开些,一边纷声惊问。那个名叫秦惟的灰白短发老者立在兵刃环围成圈之内,没等众人看清小孩模样,便将孩子交给身后那个名叫青篁的女子,转身泰然自若的说道,“我等此来,别无他意。专为告诫此间诸君,尤其是信长公,天下归一不如维持现状。听说你们不只要对付辉元公和景胜大人,还有九州、四国,也在你们攻击的视野之内。最近又风闻你们要灭了甲州的胜赖他们家。在下奉劝各位,不要去太尽!”</p>
众人闻言相顾之间,侧坐一旁的秃头老者语声铿锵地说道:“大殿不要听他胡说!自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属大势所趋,形势使然,不是看谁想,或谁不想。并非我们想灭谁家,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乱世到了我们这个时候,不是清洲一统天下,试问还能有谁办得到?”</p>
“天下英雄,谁敌手?”藤孝摇扇说道,“稻叶一铁所言甚是。当世诸侯,除了我们主公右府大人,无一不是抱残守缺之辈。不论哪一家,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螳臂挡车,是阻挡不住我们战车前进之路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徒劳抵抗这般大势,不如趁早认清形势,遣使归顺才是保家安土的唯一出路。不然兵戈一至,灰飞烟灭,祖业尽丧,也怨不得别人。”</p>
安国寺惠琼见他目光投来,便在墙影下合什,说道:“我闻一谶,出自敬灭。”</p>
“敬灭来了吗?”众人闻而变色之际,藤孝摇着折扇转顾,强笑道,“我很想看他长什么样子?”</p>
“他的样子就是你们的样子,”安国寺惠琼合掌微笑道,“回头照照镜子就看见他了。”</p>
泷川盘腿坐在墙角忽哼一声,说道:“没有敬灭在此,你们逃不掉。”</p>
“不,”眼光疯狂之人打开幸侃之手,皱眉道,“我要听听他说什么,然后放他们走。”</p>
“主公!”众人纷感不妥,正欲劝说,眼光疯狂之人捏开幸侃又伸来之手,啧然道,“这里有妇女和小孩,难不成真要大开杀戒,在咱们喜庆之日弄个血光四射,结果了他们几个又有何用?不如放他们回去告诉各自主人,争来争去,只有一个结果。不是他们主人亲自上洛来拜见我,就是我去他们家,见一见他们最后的样子。”</p>
“主公啊,这是两个不同的结果呀。”光秀抬起眼皮,刚说着就挨扇击。眼神疯狂之人瞅着手中破扇,正有懊恼之色,不意幸侃又伸手来抹他脸。眼神疯狂之人拿扇敲他乱揩之手,啧然道:“瞧,你把我扇子弄成这么难看!”</p>
正自恼火,忽见幸侃献出一支洒金纸扇,呈递面前,陪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右府大人,看看这支新扇如何?”一边说,一边展开以示。</p>
眼神疯狂之人见扇子金光耀闪,其上有题“靖康”之字,书画笔风非俗,不由称赞:“好东西!谁的书画?”幸侃献扇说道:“赵佶。”</p><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