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很是委屈,明明是大殿下打断了自己的话。
楚昀以手抵唇,咳了咳,问道:“那么,是谁杀了栾提空?”
“是……”亲兵连忙让开身体。
“——是我。”
楚昭从亲兵身后走出来,他手中牵着一匹黑色骏马,一扬胳膊,将一个红发首级扔到栾提兰面前。
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栾提空布满鲜血的面容。
“好久不见,大皇子,三皇子。”
青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墨发用最寻常的黑色发带绑着,穿着青灰色直裾衣氅,身姿瘦削,满身风霜,双眸狭长幽深,面容俊冷。
“阿昭?”
“楚昭?”
楚昀和楚凛都极其惊讶的看着来人,楚凛抬起头,就见天空盘旋着一只雄伟的海东青,明白过来:“原来这只一直跟着我的海东青是你的,可是,你怎么来了?”
楚昭拱手行礼,声音恭谨而沉稳:“草民知道了太后中毒以及栾提兰兄妹俩的事,向梁州那边负责监察劳役的大人告假,所以才能出现在此。”
“草民?”楚凛重复楚昭的自称,深深地打量着楚昭。
“阿昭,我不管别的什么,你只要在我面前,就不必自称草民,你永远都是我楚凛的弟弟。”楚凛认真地说。
楚昀也望着楚昭,声音温润:“几个月,瘦了,梁州苦寒,真是苦了你。”
“多谢两位殿下关心,梁州的风雨最是磨砺人心,草民……我很喜欢。”
楚昭垂下眸,眼神在躺在楚凛身后的楚意身上掠过,瞳孔不易察觉的轻颤,低声道:“永宁公主她怎么了?”
“六六没事,只是之前受了一点小伤,如今解毒后睡着了,”楚凛露出无奈的表情,让开几步,露出楚意紧闭双眸的容颜,“她睡得很沉,你若想跟她说话,得自己把她叫醒。”
栾提空竟然伤了楚意,楚昭眼中闪过一抹赤色,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对他心软。
他走到楚意面前,狭长的眸带着温柔凝望着她,见她真的呼吸平稳,睡得很沉,他摇了摇头:“不必叫醒。”
他不远万里赶来,只是为了护她周全。
既然她没有事,那他不会再打扰她。
“楚昭,你杀了我哥哥,你是不是人!”
一道凄厉的呼叫声响起,所有人被吓得浑身一颤。
可即便是这么大的声音,昏迷中的楚意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楚昭面色一沉,眼底闪过一抹狠戾的杀意,发现楚意并没有被吵醒,他才松懈下神情,冷冷地望向说话之人。
楚凛回头,原来是被用麻布堵住嘴的栾提兰,不知怎么把麻布吐了出去,正定定地望着地上栾提空死不瞑目的首级,凄厉惨叫。
“我哥哥这些年,一直为你们范家做事,甚至一直听你的号令,你竟然无情无义,哪里还算得上是人?!哥哥,你死得好惨啊……你杀了他,你敢杀我吗,我是王庭公主,我是单于的女儿,你敢杀我吗!”栾提空哭嚎道。
楚昭垂下眸子,压下心中的戾气,声音淡然:
“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定数,三年前,栾提空听从莫顿的话来到上京,与范家,也与我合作,半年前,是我将你从宁州接来上京,这些便是因。”
楚凛惊讶道:“老四,你是说这个女人是你带来的?那她,她说的都是真的,栾提空之前听你的话?”
楚昭轻轻地点头,眼神落在栾提空的头颅上,与那双瞪大流血的眼睛对视。
“他与范家合作,我也曾下令让他做许多事,所以如今,也是我来送他最后一程……我惹下的罪孽,由我自己偿还,这便是果。”
他曾让栾提空带领蛮戎人,将那队雍国使臣团灭口;
他也曾与栾提空一起,在小巷内杀了那几个范琼然的手下。
刚刚,栾提空跪地求饶,说自己愿意自断一臂,希望他能够看在他们之间合作过很多次的份上,将他放走。
他没有答应,栾提空也没有自断一臂。
他们都明白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哪怕在梁州修身养性做满三十年的苦役,他也做不成善人,栾提空也绝不舍得自己的手臂。
“可惜,任何触及我底线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楚昭低声道,衣袖中的右手微微发颤。
他将手攥成拳,防止掌心被栾提空刀气所伤的血流出来。
“至于栾提兰,她是莫顿的女儿,是死是活关系着燕国与蛮戎的关系,到底如何处置,应该交由陛下决定。”
楚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蛮戎与燕国之间……或许必有一战,阿昭,我们该回京了。”
他站起身,还没等栾提兰再次咒骂,就火速用剑柄将其敲晕,让定远军将其嘴巴塞得更紧些,再绑到一匹马上。
随即,他动作无比轻柔地将楚意抱上马车。
楚昀也一瘸一拐上了马车,他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住战马奔波。
伊云还在京中,楚凛此番只能先回上京,等伊云和自己的伤好一些后再回北府。
“阿昭,你真的不叫醒六六说几句话吗?”楚凛又一次轻声问道。
他看得出楚昭此番前来,最大的原因是担心楚意的安全,可为何见了面,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楚昭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若有缘,就是山水有相逢,人生漫长,终有再见的一日。”
若无缘,他此生只做她心中的四哥哥就好。
在梁州的那些时日,他有时会做梦,梦里是一团什么也看不清的迷雾,他却总是满心的悔恨。
如今,他无悔。
“好!阿昭,你在梁州要照顾好自己,太子和我,以及六六楚曜和楚昀,我们若有机会,都会向父皇请命,断不会真的让你做三十年苦役。”
“多谢殿下。”
楚凛没有在说什么,用力拍了拍楚昭的肩膀,然后转身向定远军下令:“启程,回京!”
楚昭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也望着远方将落的夕阳。
橙红色的余晖倾洒,像燃烧的橙色火焰,伴随着那一百定远军和马车一点点消失,天空变成辽阔的蓝灰色。
直到这时,他才抬起头。
那只海东青盘旋了几圈,忽然如离弦之箭般向楚凛一行人追逐而去。
楚昭立即翻身上马,跟随者海东青,很快就看见那一百人,他守护在他们身后,没有远离,也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楚昭看见视线尽头的马车,少女伸出手撩开车帘,露出模糊的熟悉面容,似乎刚刚睡醒。
他勾了勾唇,勒住缰绳。
“驾!”
楚昭转身,逆着夕阳回到来路,与他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护她山水一程,以后,或许真的再难相见。
楚意才从睡梦中惊醒,她一抹眼睛,自己满脸泪水,饮冰正举着一个帕子试图给自己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