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
楚意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眼睁睁看着楚昭胸前鲜血迸发,溅得萧晏满身。
萧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轻地松开手,任由长剑就那么插在楚昭胸前。
“若有来生……我只做你的,四哥哥,再也不会……对……不……起。”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楚昭唇角溢出,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然后凝望着虚空,说完最后三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四哥哥……”楚意低声呢喃。
前世的楚昭,竟然是死在了萧晏手上。
萧晏没再看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楚意的游魂来不及擦眼泪,只回头望了一眼,就见楚昭跪在鲜血密布的大殿之上,仰着头,发冠滚落。
她跟在萧晏身边,看着他走出大殿,走出南燕皇宫,走到临江的长街上,每一步都落下一个沾满血的脚印,一路血色蔓延。
血流漂橹,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穿着黑甲的士兵在激烈厮杀,无辜的百姓在呼喊惨叫。
“铛”地一声,萧晏脱下头盔随意丢到地上。
墨发散落,遮挡着他黯淡无神的眉眼。
几缕银白的发丝,生生刺入楚意的眼。
他的面容不过三十岁,却已经有了白发。
他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粒淡粉色的糖果,放入口中,喃喃自语。
“楚意,你会怪我吗,我已经将倚秋碎尸万段,杀了范琼然那个女人,还杀了你的四哥哥……”
“南,不,我还是愿意叫这里为临江,这里因为战争,山河破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我知道你不愿看见这样的情景,但为大燕复国是你的愿望,如今这愿望,我已经替你实现。”
“你若是还在,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暴君吧?”
“阿意,你再骂一骂我,好不好。”
“阿意,我失去你的日子,已经比拥有你的日子更长了。”
这是楚意离开后的第三年。
而她嫁给他,不过短短两年。
萧晏没有流泪。
楚意离开人世的那一天,他已经将一生的眼泪流尽。
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楚意陪在他身边,慢慢消失在无边血色里。
他曾为她,覆灭一国。
……
“陛下,诸事已经准妥当,元漠之子已死,萧琮和萧瑀那兄弟俩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耿将军亦已联络好靖王,待陛下……走后,他会出仕,辅佐萧继明的幼子萧安登基。
只是萧安毕竟才八岁,陛下……臣请陛下三思……”
画面渐渐清晰。
楚意看见仅剩一只眼睛的江衔影,跪倒在地上,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她知道萧琮和萧瑀都是萧稷兴的儿子,至于那萧继明,似乎是与萧稷兴平辈的已故王爷。
她忽然反应过来,浑身一震。
萧晏这是在……交代后事?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陛下,您非要如此吗?”江衔影说到最后,泪流满面地问。
一旁,一名楚意看着有几分眼熟,似乎在王府见到过的老大夫,把完脉后,摇了摇头。
“陛下,恕老臣无能,您此前亲征临江身受重伤,如今伤还没好,却又……数次取心头血,人参圣莲皆已用过,可您早已气血两空,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说完,他战战兢兢地跪下,闭上了眼,做好承受帝王怒火的准备。
龙椅上的男人,忽然发出愉悦而轻松的笑声。
“太好了。”
衔影听到这三个字,眼泪越发止不住,老大夫也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抹了抹眼泪。
楚意缓缓移动视线,即便是在梦中,她也瞳孔颤抖。
她以为自己看见的,会是一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萧晏。
但并不是如此。
此刻的萧晏,与刚才覆灭一国萧晏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黑甲换成了黑色的龙袍,他端坐在龙椅上,墨发中有着几缕银白,在龙椅上逶迤散落,眼神仍旧张扬,含着一丝笑意。
但他的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俊美的面容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唇角的弧度却丝毫未变。
他琥珀色的眸半眯着,像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狸猫。
柔和的阳光从窗脊洒下细碎光线,映衬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他抬起手,指尖一寸寸拂过面前玉盘上放着的东西。
楚意顺着他的手,看见那玉盘上摆着的东西,心脏猛地下沉。
那是一根几寸长的空心银针,尖锐的一头染着血色,旁边放着鲜血斑驳的魂铃,纱布,还有一碗黑红色的汤药,旁边散落着几粒粉色的硬糖。
“朕还有多长时日?”
萧晏平静地问,手指在银针上划过,眼底隐隐跳动着让人战栗的疯狂。
老大夫沉声道:“启禀陛下,如果不再取心头血,悉心休养,或能再延寿一年有余,但如果陛下还要取心头血试验那个铃铛,或许,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太久了。”
他拿起一粒糖放到口中,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结果。
“若朕死去,尸身要焚毁殆尽,不必入皇陵,不要在这世间留下任何东西,那皇陵,晦气。”
“陛下……”
“下去。”
须臾,包括江衔影和老大夫,所有人都被萧晏屏退。
“这糖,怎么一点也不甜呢?”他独自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淡淡地问,眼中有着疑惑。
随即,萧晏嚼碎口中的糖果,褪下外袍与里衣,露出冷白色却又肌理分明的胸膛。
他的胸口处,有几个赤红的血点,也就是说,他之前也曾取过心头血。
楚意知道,萧晏要一个人用那根银针取血。
她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而且这一次,她不知怎的也醒不来,便只能看着眼前的情景。
楚意咬着唇,伸出半透明的手,在虚空中轻轻地握住萧晏拿起银针的手。
她只要稍一用力,她的手就会散开穿过他的身体,因为现在的自己只是一缕飘飘欲散的魂魄。
“如果我来的话,萧晏,你会不会不那么疼?”
透明的泪珠滑落,楚意低声言语。
萧晏的手很稳,她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随着他的手,银针慢慢没入其中一个血点内。
“阿意……”萧晏的气息绵长,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攥着针的指腹泛着青白颜色,被按出细长的印子。
随着这根银针彻底刺入心脉,他早已失去颜色的面容多了一抹死气。
“你是不是在我的身边?这次,一点也不疼呢。”
他忽然抬起头,与近在咫尺的楚意对视,还不忘露出一抹清浅笑意,沙哑的声音格外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