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凉宫春日物语 谷川流 27838 字 2019-09-28

以认真的表情凝视着问题集,然后在笔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着,无精打采地思索着,然后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振笔疾书——不断反复这几个动作的她,当然就是朝比奈实玖瑠学姐。

光用眼睛看,就觉得心情舒坦许多。我产生了一般慈悲心,好像把零钱之外的钱都投进街头募款箱中也无所谓。朝比奈没有发觉我正在观察她,专心一意地念着她的数学。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发出会心的微笑,事实上,我的脸上真的露出了笑容。我觉得自己好像正看着一只小海豹一样。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

「啊,什、什么事?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朝比奈惊慌失措地整理自己全身。这个动作更加撩动我的心。正当我想说一些歌颂天使般的形容词时——

「呀呵!」

门被人粗暴地打开,冒失的女人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抱歉抱歉,我来迟了。」

不用道歉,因为没有人在等你。

春日肩上扛着一根竹子,吵吵闹闹地登场了。那是一根长着茂密的绿色竹叶、活生生的竹子。你带这种东西来干什么?难不成想做存钱筒?

春日挺起胸膛回答:

「当然是用来挂诗笺的。」

Why?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好久没摆许愿竹了,想来玩玩看。因为今天是七夕啊!」

一如往常,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去哪里砍的?」

「学校后面的竹林。」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边可是私有土地耶。你这个采竹大盗。

「有什么关系?竹子的根长在地下,上头少一段也不会怎样啊!如果偷竹笋的话可能就构成犯罪了。倒是被豹脚蚊叮了好几个包,好痒哦。实玖瑠,帮我背上擦一些止痒药好不好?」

「啊!是!」

手上拿着急救箱的朝比奈踏踏踏地跑过来,模样就像个实习护士。她拿出药膏,将手从水手服的衣领处伸进春日的背部。身体往前弯的春日说:

「再往右一点……太右了。啊,就是那里。」

春日现在就像只被人轻抚着下巴的小猫一样,舒服地眯细了眼睛。她把竹子立在窗边,不慌不忙地站到团长桌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诗笺,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说:

「哪,大家把自己的愿望写下来吧!」

长门倏地抬起头来,古泉露出苦笑,朝比奈则瞪大了眼睛。她又想搞什么鬼了?春日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裙子的下摆翻飞着。

「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阿虚,有人会在七夕当天实现人们的愿望,你知道是谁吗?」

「不是织女或牛郎星吗?」

「答对了,十分。那么,你知道织女和牛郎星是指哪两颗星吗?」

「不知道。」

「是天琴座α星和河鼓二天鹰座α星吧?」

古泉立刻回答。

「没错!八十五分!就是这两颗星!也就是说,必须把短笺上的愿望对着这两颗星吊起来才行。明白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剩下的十五分是哪一部份的分数?

嘿嘿。春日莫名其妙地露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我来说明。我们没办法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移动,根据特殊相对论来说是这样的。」

突然讲这些话的用意何在?春日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笔记本内页,一边描着备忘一边侃侃而谈:

「顺便告诉大家,地球距离天琴座α星和河鼓二天鹰座α星分别是二十五光年和十六光年。也就是说,从地球发出去的情报要抵达某个星座,必须花上二十五年或者十六年的时间,这是理所当然的——懂了吗?」

那又怎样?话又说回来,你还特地跑去查这种资料啊?

「所以,这就等于是某个神明看到我们的愿望所必须花的时间,对不对?而要实现我们的愿望,又得等上那么长的时间。所以,短笺上必须写二十五年后、或者十六年后的未来希望实现的事情!如果写上『希望在下个圣诞节之前交到超帅男朋友』,那根本是来不及的!」

春日挥舞着手臂卖力解说着。

「喂,等等。如果去程要花上二十年左右,那么回程不也要花上相同的时间?那我们想要实现愿望,不就是五十年后或三十二年后的事情了吗?」

「对方是神耶,总会帮我们想想办法的。一年一度总有半价大拍卖呀!」

偏偏她就会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无视相对论的存在。

「哪,各位,现在了解我的意思了吧?短笺要写两种,一种写给天琴座α星,一种写给河鼓二天鹰座α星。请写下你希望在二十五年后和十六年后想实现的事情。」

简直是胡说八道。一口气想要实现两种愿望,这种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厚颜无耻了吧。而且,我们无从得知二十五年或十六年后的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怎么知道要写什么愿望?充其量不过是希望退休制度或财政金融投资方面不会出现大漏洞,机能可以顺利运作吧?

织女和牛郎两个人听到人们这种愿望,大概也会感到头痛,两人一年都只能见一次面了,还被要求做这种事?去找自己国家的政治家们想办法吧!要是我就会这么想。

可是,这家伙仍然一如往常,老是想着一些无谓的事情。我怀疑她的脑袋里是不是有个白洞(注:根据广义相对论,白洞是黑洞完全相反的物质,经过白洞前的所有光线及物质都会被其强大的排斥力喷射出去,但至今仍未有直接证据证明白洞的存在)?这家伙所想的一般常识,到底是哪个宇宙的常识啊?

「也不能这么说。」

古泉竟然说出像是在袒护春日的话来。但是声音很小,只有我能听得见。

「凉宫同学的言行举止是很与众不同,但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她可是很清楚何谓常识的。」

古泉对着我露出一如往常的开朗微笑。

「如果她的思考活动异常的话,这个世界是不可能这么安定的。照理说,应该变成一个由更为怪异的法则支配的奇妙世界。」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凉宫同学希望整个世界能有多一点的变化,而她也具有重新构筑这个世界的力量,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确实清楚。虽然心中有所怀疑。

「但是目前这个世界尚未失去理性,这是因为她把常识看得比自己的愿望还重要。」

也许是很幼稚的举例,不过古泉起了个头后说:

「譬如,她希望有圣诞老人存在,但是就常识而言,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至少以现在的日本这个舞台而言,是不可能有人在深夜时分闯入门户深锁的人家,而且在不被任何人撞见的情况下留下礼物走人的。圣诞老人又是怎么知道每个孩子想要的东西的?他根本不可能利用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到全世界每个好孩子的家中去送礼物。就物理上而言是不可能的。」

会认真思考这种问题的人,脑袋才有问题。

「没错,所以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

我之所以反驳他,是因为他似乎站在春日那一边,这让我很不爽,于是我提出了我的疑问:

「如果照你这么说,那么外星人、未来人或超能力者,不是都跟圣诞老人一样吗?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所以我可以想像,凉宫同学对存在于自己心中的常识有多焦躁不安。常识的部分一再否定她的愿望——也就是希望这是一个经常发生超常现象的世界。」

这么说来,结果那家伙的非常识还是略胜一筹罗?

「可能是她无法完全遏抑的想法,把我跟朝比奈还有长门同学这样的存在给呼唤到这里来,并赐给了我神奇的力量吧?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是怎么想的。」

不清楚最好。至少我跟你不一样,我确实具有自己是普通人的自觉。

虽然我还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那边的人!禁止私下交谈!我现在正在讨论严肃的事情!」

大概是看不过我跟古泉窃窃私语,春日的眼睛瞪成三角形,不悦地大叫,我们只好乖乖地拿着春日分配给我们的短笺和铅笔回到座位上。

春日哼着歌飞快地动着笔,长门则凝视着短笺,一动也不动,至于朝比奈,则露出比算难解的数学题更困惑的表情。古泉一边以轻松的语气嘟哝着「唔,真是伤脑筋啊」,一边歪着头思索。你们三个,这种事情需要那么认真地思考吗?随便敷衍了事不就得了?

可不要跟我说,写下来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哦!

我将笔拿在指间绕转着,视线瞥向一旁。春日「盗采」回来的竹子伸出敞开的窗户外,叶子因此参差不齐。时而刮起的风吹得叶子吵吵作响,顿时让人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喂,写好了没?」

春日的声音把我的魂给叫了回来。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写着以下内容的短笺:

「让世界以我为中心旋转吧!」

「希望地球的自转变成倒转!」

竟然写着这种像是没教养的欠揍小孩讲的话。如果只是为了搞笑倒还好,偏偏春日把短笺挂到竹叶上时的表情,却是那么地严肃而认真。

朝比奈用可爱而整齐的字写着:

「希望裁缝的技术能变好。」

「希望烹饪的手艺能变好。」

朝比奈许的愿望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她双手合掌,闭着眼睛对着吊挂在竹叶上的短笺膜拜。我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长门的短笺则是一点趣味都没有。只是用仿佛习字本上的楷书,写着「调和」、「变革」这些煞风景的字。

至于古泉则跟长门差不了多少,用让人意想不到的凌乱笔迹,写着「世界和平」、「一家和平」之类的四字成语。

我呢?我的也很简单。因为是二十五年后和十六年后的事情,当时的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我料想未来的我应该会要求这些事:

「给我钱。」

「给我一间可以用来帮狗洗澡、附有庭院的独栋房子。」

「真是俗不可耐!」

看到我挂上去的短笺,春日愕然地宣布她的感想。她是唯一最不该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的人。长远来看,我这种愿望总比地球倒转要对人生有益得多吧?

「唉,算了。各位,请把自己写下的内容牢牢地记住哦!从现在算起的十六年是第一个关键。我们来比赛看看河鼓二天鹰座α星实现了谁的愿望!」

「啊……好、是。」

我一边窥探着朝比奈以认真的表情直点着头,一边回到本来坐着的折叠椅上。定睛一看,长门早就回到她书本世界里了。

春日将长长的竹子从窗口伸出去,然后固定住,接着拉来一张椅子坐在窗边。她把手肘搁在窗架上,仰头看着天空。我觉得她的侧脸散发出些话忧郁的成份,不禁有点不知所措。她是一个感情起伏非常剧烈的人,刚刚明明还那样大吼大叫的。

我打开课本,想再跟考试奋战一下。我尝试背下关系代名词的种类。

「……十六年啊?好久哦。」

背后传来春日轻轻的嘟哝声。

长门默默地看着她的原文书,古泉一个人玩着象棋,我则努力地背诵着英文翻译。在这段期间,春日一直坐在窗边眺望天空。其实像她现在这样乖乖地坐着不动,也算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我心想她总算有心想效法长门,但是表现得如此温驯的春日,却反而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她一定又在想些会让我们大伤脑筋的事情了。

话又说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春日今天的情绪莫名地低荡。有时候还会仰望着天空,发出吐气一般的叹息。这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现在的静默,只怕是相对分量的反动的开始,太可怕了。刚被流放到赞岐时的崇德天皇(注:一一一九~一一六四,日本第七十五代天皇,由于在保元之乱中战败被流放到赞岐),在刚开始的两三天一定也是这个样子的。

沙。我听到纸张磨擦的声音,抬眼一看。坐在我对面、本来正和参考书搏斗的朝比奈,伸出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嘴唇上,闭着右眼,将刚刚多出来的短笺递给我。朝比奈窥探着春日的动静,快速地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小女孩似的表情低下头去。

我的共犯意识整个被激发了出来,快速地将朝比奈给我的短笺拉近来看。

「活动结束之后请留在教室里。实玖瑠☆」

上头用小而圆的字体写着这些字。

我当然会照办。

「今天就到此为止。」

春日说着,并快速拿起书包,离开了教室。她的情况实在异于寻常。就像平常使用大量燃料的柴油货车,今天却变成了太阳能动力汽车一样谦逊。对今天的我来说,这实在是正中下怀。

「那么我也要告辞了。」

古泉也收拾好了象棋,站了起来。他对着我跟朝比奈以眼神示意之后,就离开了文艺社团教室。

长门也砰地一声阖上了书本。哦,你也要走了吗?谢谢了……正当我对她抱着满怀感激时,长门踩着像猫一般静寂的步伐走到我面前来。

「这个。」

她递出了一张纸。又是短笺。交给我,我也没办法帮你送到银河上去啊!我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短笺。

一面画着意义不明的几何图案。这是什么东东啊?是苏美文字之类的吗?这种东西就算输入英格码机(注:Enigma,为德军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使用之密码)解读,恐怕也是徒劳无功吧!

我皱着眉头,注视着这些不成图也不像字、看起来像圈圈又像三角形或波状线的东西。这时长门转过身去收拾书包,然后大步离开了社团教室。

算了。我把那张短笺收进运动裤的口袋,重新转身面对朝比奈。

「对、对不起,我希望你跟我到一个地方去。」

这句邀约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朝比奈。要是我拒绝的话,可会遭天谴的。只要她一声招呼,就算叫我跳进熔炉也奋不顾身。

「无所谓啊,要去哪里?」

「那个……嗯……三年前。」

我问的是什么地方,她回答的却是什么时候。可是……

三年前。又是那个吗?我有这种感觉,但是仍然兴起了莫大的兴趣。这么说来,朝比奈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自称未来人。虽然因为长得太过可爱,常常让我忘了这个事实。可是三年前?前往三年前?也就是说,我们要做时光之旅吗?

「是——是的。」

「啊,我是很愿意去,但是为什么找我?去干什么?」

「那个……去了就知道!我想是吧。」

什么东东?

大概是我的脸上露出若干狐疑的色彩吧?朝比奈惊惶失措似的舞动着双手,然后闪着泪光请示我:

「求求你,请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只要说好就好了。否则我……那个、那个、会很困扰。」

「这个嘛——那就走吧。」

「真的吧?谢谢你!」

朝比奈雀跃不已,欣喜地握住我的手。啊,朝比奈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啊,哈哈哈!

回想起来,朝比奈主动表明身份时所说的「来自未来」,老实说也不过是单方面的声明而已。因为有一个已经长大的朝比奈适时出现,才让我对此事深信不疑……但是我也不能否认,这其中或许存在着某种诡计。那么,这不就是补强「朝比奈未来人说」的大好机会吗?

「那么,时光机器在哪里?」

我本来以为只要钻进抽屉里就可以了,但是她说没有这种装置。那么,要怎么进行时间跳跃?朝比奈扭扭捏捏地揪着围裙前端,说:

「从这里去。」

咦?这里?我毫无意义地环视着已经没有其他人在的社团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的。请坐在椅子上。能不能请你闭上眼睛?对,肩膀放轻松。」

我顺从地照做。总不会有人从后面往我头上猛然一击吧?

「阿虚……」

朝比奈压低的声音从耳朵后方传来。好轻柔的气息。

「对不起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待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突然间四周一片黑暗。一股强烈的站立晕眩般的感觉,夺走了我的意识。在完全的黑暗降临之前,我隐约地想着:早知道就不答应了。

当意识苏醒时,我的视野颠覆了大约九十度。本来应该直立的东西都变成横躺,看到街灯从左边往右横生,我才知道自己现在是躺着的,这时我立刻发现左侧头部有一股暖暖的触感。

「啊,你醒了?」

一个天使般的声音。我完全清醒了。左耳下方蠢动的东西是什么啊?

「那个……如果你再不把头抬起来的话,我有点……」

是朝比奈充满困惑的声音。我挺起身,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夜里公园的长椅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睡在朝比奈的膝盖上。而且因为睡着的缘故,我一点记忆都没有。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腿已经麻了,很难受。」

朝比奈很难为情似的笑着,同时低下头去。不知道她到哪里去换衣服的,身上穿的已经从女侍服变成北高的水手服了。从傍晚到深夜,这中间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换衣服,但是我却睡死了。可是,我为什么会睡着呢?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时间跳跃的方法。嗯,因为规则是这么禁止的……你生气了?」

不,一点都没生气。如果是春日的所作所为,我当然会揍她,但是如果是朝比奈,那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话又说回来,刚刚才坐在社团教室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怎么突然就跑到深夜的公园来了?而且我对这座公园似乎有一点印象。记得之前被长门找出来时,也是约到这座公园。这里是一些怪人们的圣地吗?

我不解地搔着头。有件事必须先问清楚:

「现在是什么时空背景?」

坐在我旁边的朝比奈回答:

「距离出发地点三年前的七月七日。晚上九点左右吧?」

「真的吗?」

「是真的。」

她一脸认真。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来了。但是,我可没有单纯到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我必须找个地方确认一下。打117问问看吧?

正当我想把自己这个想法告诉朝比奈时,左肩突然变得好沉重。咦?朝比奈的头正搁在我的肩膀上。精疲力竭的朝比奈把身体靠了过来,这代表什么意思啊?

「朝比奈?」

没有回应。

「那个……」

「呼——」

呼?

我把脖子往斜前方转了八十五度,定睛一看,只见朝比奈闭着眼睛,半张着朱唇,发出均匀的鼻息声。什么跟什么啊?

沙沙——

突然,背后的草丛不自然地晃动着。我顿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什么东西啊?

「她睡熟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从草丛里冒出来的是……另一个朝比奈。

「啊!阿虚!晚安。」

现身的是朝比奈豪华版。比在我旁边睡着的朝比奈年长了几岁,各方面都已经完全成长的朝比奈,是一个可爱依旧、魅力程度却经过大幅正面修正的妙龄美女。之前我也见过她一次,而她跟当时一样,穿着白色上衣和蓝色的紧身迷你裙。这一个朝比奈走到我们面前。

「嘻嘻,这样看起来……」

大人版朝比奈轻轻地戳着睡美人朝比奈的脸颊。

「真像个小孩子。」

朝比奈(大)一副很怀念的表情,伸手去抚摸朝比奈(小)身上的水手服。

「这个年纪的我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的手臂感受着朝比奈(小)轻微的气息,一动也不能动,愕然地抬头看着朝比奈(大)。

「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她的任务,今后引导你就是我的任务了。」

我用像个呆瓜一样的语气,对盈盈笑着说话、充满成熟魅力的朝比奈问:

「啊……这到底是……」

「我没办法做详尽的说明,因为这是被禁止的,所以我只能请求你。」

我转头去看靠在我身上沉沉睡着的朝比奈。

「我让她睡了,因为不能让她看到我。」

「为什么?」

「因为当我处于她的立场时,我并没有见过我自己。」

好个让人似懂非懂的理由。充满魅力的朝比奈闭上一只眼睛说:

「沿着那边的轨道往南走,有一座学校,是公立国中。我想请你去帮助在校门前面的那个人。你能不能马上赶过去?很抱歉,还得请你背着这个我一起前往。我想应该不会很重。」

她说的话好像出现在RPG游戏当中的村民一样。不知道我会得到什么宝物作为报酬?

「报酬……吗?这个嘛——」

大人版朝比奈拿手指头抵在形态优美的下巴思索着,然后成熟地笑了。

「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不过你可以亲亲睡着的我。只能趁我睡着的时候喔。」

好吸引人的交换条件啊!这简直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朝比奈的睡相可爱得让人不禁想染指。可是——

「那有点……」

不管就心情上或者状况上而言,这种行为都有违我个人的主义。我对自己在这种时候表现得份外理性的性格,其实是蛮恶心的。

「时间有限,我得走了。」

这就是你这次给我的建议吗?

「啊,还有,请别让她知道我的事。说好罗?勾勾手?」

我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去勾住朝比奈(大)的小指头。能不能勾个一分钟左右?

「阿虚,再见了。」

朝比奈(大)开朗地说道,接着往黑暗中走去,不消多时便不见人影了,这一次她走得可真是干脆。

「现在呢——」我自言自语。刚刚的大人版朝比奈,还要多久才能和我再会呢?我觉得她跟上次给我奇怪提示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许刚刚出现的她,是比当时更早以前的她。我不懂。我不可能懂。我只知道,从刚刚的气氛来看,我可能还会再跟不同时代的朝比奈重逢。

背在我背上的朝比奈不算轻,可是要说重也不至于。很自然地,我的脚步变慢了。在我耳边发出轻微鼻息声的天真脸孔,简直就是造孽。她的气息让我的脖子酥酥痒痒的。

我避开路上行人的目光(虽然没什么人在路上),快速地沿着大人版朝比奈指示的道路走去。大约在行人渐渐变得稀少的路上走了十分钟左右吧?弯过一个转角,就到达目的地了。

东国中。我很熟,那是谷口和春日的母校。顺带说明一下,一个我熟识的人就紧贴在校门前。我一眼就看出正作势要爬上铁门的娇小人影。

「喂!」

叫了一声之后,我才感到讶异。我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谁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只看到那个人的背影,而且身高也小了一号。漆黑的直发不长不短的。

虽然,我认识的人里会趁夜晚翻墙爬过校门的只有一个。

「干嘛?!」

我终于实际地感受到,我所面对的是三年前的过去。不是说笑,我好像真的来到过去了。

紧贴在门上、回过头来的那张脸,确实比我所认识的SOS团团长来得年幼。但是那双绝对不会错认的眼睛中的光芒,不折不扣就是春日的眼神。即使她是一身T恤配上短裤的轻松打扮,这种印象依然没有什么改变。三年前的现在,凉宫春日是国中一年级的学生。朝比奈要我协助的人,难道就是这家伙吗?

「你是什么人?变态?还是绑架犯?看起来真是可疑。」

朦胧的街灯将四周照得微微发白。我没办法看清楚春日细部的表情,但是还在念国中一年级的春日的眼神,很明显地变成看着可疑人物的色彩。三更半夜企图溜进学校的女孩子,和背着一个熟睡的少女四处徘徊的我,哪一个比较可疑?我实在不想深入去思考这个问题。

「你才可疑。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非法入侵。」

别这么冠冕堂皇地宣扬自己的犯罪行为。恼羞成怒也要有个限度。

「你来得正好。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要是你有空的话,就帮我一下忙吧,否则我就去报警。」

该报警的是我,但是我跟另一个朝比奈约定在先。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凉宫春日这个存在会如此紧紧地纠缠着我,甚至来到过去也不放过呢?

春日跳到铁门内侧,然后打开固定门闩的荷包锁。你怎么会有钥匙啊?

「我趁人不注意偷来的。实在太容易了。」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春日慢慢地滑开校门的铁门,对我招招手。我走近个子比三年后矮半个头左右的小女生,将朝比奈重新背好。

一走进东国中的正门,紧邻的就是运动场,对面则耸立着校舍。春日开始往前走,斜向穿越漆黑的运动场。

还好天色这么暗。在这种状况下,她并没能看清楚我跟朝比奈的脸。三年后的春日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曾经在国一的时候见过我跟朝比奈,所以事情非得这样不可!不然就伤脑筋了。

春日直接前往运动场的角落,把我带进体育用品仓库后面。那边放着生满铁锈的拖车,还有挂着轮子的画线机,还有几包石灰粉。

「我在傍晚的时候,从仓库里拿出来事先藏好的。很聪明吧?」

春日沾沾自喜,将几乎有她自己的体重那么重的石灰粉包扛到行李架上,抬起把手。她颤颤巍巍地推着拖车的手法,更让我意识到她的年幼。国一生还算是小孩子吧?

我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朝比奈放下来,让她靠在仓库的墙上。就请你在这边乖乖坐一下吧。

「我来吧!把那个给我!你拿着画线机。」

我是不是不该表现出协助的态度?春日一直以来都在奴役我,就像发狂的机器人非把东西操到坏才肯罢休一样。这种性格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改变,看来一个人的本性,在三年的岁月当中是很难有所成长的。

「按照我的指示画线。没错,就是你。因为我得在远一点的地方监督你,看看你有没有画好。啊!那边歪了啦!你在搞什么?!」

她竟然可以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高中生颐指气使,果然是如假包换的春日。要是我第一次遇见这种国中女生的话,我大概会认为她是危险的神经病吧?

如果,是在遇到长门、朝比奈以及古泉之前的话。

我按照春日的指示,在运动场上时左时右地画着白线。在这将近三十分钟当中,既没有值夜班的老师出现,警方的巡逻车也没有接到附近居民的通报,前来一窥究竟。

谷口所说的突然出现在运动场上的谜样讯息,难不成就是我写的?

我默默地望着自己辛苦描绘出来的图案。这时春日来到我旁边,一把抢走画线机。她一边微调似的加上线条,一边说道:

「喂,你认为有外星人存在吗?」

好突然。

「应该有吧?」

我的脑海里浮现长门的脸孔。

「那么未来人呢?」

「唔,就算有也不奇怪啊。」

现在我自己就是未来人。

「那超能力者呢?」

「我想到处都有吧?」

无数的红色光点掠过我的脑海。

「异世界人呢?」

「我还没认识这种人。」

「哼。」

春日将画线机一把丢开,用肩头擦拭沾满白色粉末的脸。

「嗯,可以了。」

我开始感到不安。难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春日吊着眼睛看我:

「你穿的是北高的制服吧?」

「是啊。」

「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史密斯(注:英国探险家,据说是发现美洲的第一人)。」

「……你白痴啊?」

「就让我匿名一下会怎样?」

「那个女孩子是谁?」

「我姐姐。她罹患了一种『猝睡症』。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她随时随地都会睡着,所以我得扛着她走。」

「哼。」

春日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咬着下唇转向旁边。换个话题吧。

「对了,这到底是什么?」

「看也知道吧?是讯息啊。」

「给谁的?不会是给牛郎和织女星的吧?」

春日很惊讶地反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

「……唉,毕竟是七夕嘛。我只是认识某个人,做过类似的事情。」

「哦?真想认识那个人。北高有那样的学生吗?」

「嗯。」

现在还有以后,企图做这种事情的都只有你一个。

「嗯,北高啊……」

春日若有所思地嘟哝着,好一阵子像腌菜石一般沉默,下一瞬间却又突然转过身去。

「我要回去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见。」

她迈开大步走开。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吗?真是没礼貌到极点,不过也确实是春日的作风。而且,她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自报姓名。我总觉得,也还好她没说。

总不能老待在这种地方,于是我把朝比奈叫醒。当然是在把春日弃置不理的拖车和石灰收回仓库后面之后。

睡脸像小猫一样的朝比奈,虽然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从事不轨行为,但是我极力忍住这般冲动,慢慢地一下摇晃她的肩膀。

「唔……呼。咦?」

睁开眼睛的朝比奈不断地张望四周。

「咦!」

她一边惊叫,一边站起来。

「这、这、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正当我在脑海里摸索着答案时,朝比奈突然尖叫一声「啊」。即使在黑暗中,我依然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脸孔渐渐变得铁青。

朝比奈用两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

「TPDD……不见了。找不到——」

朝比奈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就真的哭起来了,她用手捂着眼睛哭泣的样子,就像迷了路的小孩一样。但是,现在不是笑眯眯地欣赏她的时候。

「TPDD是什么?」

「呜……根据禁止项目,我是不该说的……是像时光机一样的东西。我是用那个东西来到这个时代的……现在找不到了。没有那个东西,我们就回不到原来的时间了……」

「那怎么会不见了?」

「我不知道……不应该不见的……但是真的不见了。」

我想起碰触过她身体的另一个朝比奈。

「会不会有人来帮忙——」

「不可能的。呜——」

泪眼婆娑的朝比奈说明给我听。时间平面上的既定事实应该都已经决定了,因此如果TPDD存在的话,就应该在她手上……而现在这个东西不在她身上,那就表示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所以「没有」是已经决定的事……诸如此类的。什么跟什么啊。

「也就是说,我们会怎么样呢?」

「呜、呜、呜。也就是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会留在三年前的时间平面上!没办法回到原来的时空。」

这可是很严重的事啊!我在心中这样想着,但是却欠缺一种危机意识。朝比奈大人版并没有针对此事提出任何警告。抢走什么TPDD的,制造出目前这种状况的人应该就是她。我推断,朝比奈(大)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到过去的。对比这个朝比奈更未来的朝比奈而言,这是既定的事实。

我把眼睛从不断哭泣的朝比奈身上移开,视线移向运动场。由春日构想、由我制造的谜样白线,显得非常凌乱。明天对事实一无所知的东国中师生看到这个东西,一定觉得恐怖吧?我祈祷这些鬼画符可千万不要是什么咒骂外星人的话……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天启于此时降临了。

四周一片黑暗,校园里只有昏暗的街灯灯光朦胧地照射着。我所画出来的白线面积太大,要是不拉开一点距离,根本看不出全貌。

所以说,我才会发现得太晚。<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