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惇县不比凤潭县,没有丰富的矿产和开阔的地势,铁路之所以穿过它,完全是因为伦惇县是这片广阔的丘陵地区唯一地势相对平缓的城市。起初它不过是一座山城,地方不过百里,人口不过一万,得益于二十年前兴修的铁路系统,伦惇县成为了一个重要的铁道马车停靠站,来往商人旅客甚至部队都需要在这里落脚,补充食物和草料,或者更换马匹。可以说,整个伦惇县就是一个大号的驿站。这里发展出了成套的差旅服务系统,从基本的餐饮、住宿、医药到一些灰色的服务业,一应俱全。伦惇县的社会治安非常好,这倒不全是知县清廉,而是这块地方实在是肥沃,地方却不宽,官府绝不允许黑恶势力在这小碗里头捞肉吃。
离伦惇县三十里,唐玉生找了个悬崖,把冯州团练的公务马车推了下去,当然他没有浪费呐两匹膘肥体壮的军马。傅毕诚和湛元龙搭了一辆马车,唐玉生带着姚芷萱和团团骑马,中午时分在伦惇县一家客店住下。
唐玉生选了一家位置靠近铁路,视野良好,街巷宽阔的小旅店。这家旅店实际上是老城区一户人家扩建的三层小楼,唐玉生财大气粗,直接把整个三楼的三个房间一个阁楼包了下来。他一间,姚芷萱一间,傅毕诚照顾湛元龙一间,置于团团嘛,让他藏在阁楼里倒也合适。反正阁楼有个天窗,从天窗可以翻上屋顶。
安顿好后,傅毕诚立刻写下药方让唐玉生去抓药。药房的掌柜是个行家,看出开这张药方的大夫医术不俗,非要拉着唐玉生要引荐,买药算给他八折。唐玉生惦记着湛元龙的伤势,急忙编了几句话糊弄他,临了掌柜还不忘在药材包里塞几张名帖。
姚芷萱和团团负责去买食物和衣服。伦惇县不算繁华,但也有不少招待客商的酒楼和食肆。团团从来没有进过城,像一只小老鼠掉进一个巨大的万花筒里,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吃过,一会儿蹲在糖画师傅的桌子前瞪着眼,一会儿又木桩似的杵在杂货摊边走不动,路过一家豪华酒家门口,那些衣着华丽精致的人们,好像天仙下凡一样在他面前飘来飘去。街市上人不少,团团在人海中穿行,如孤舟泛于湍流,若不是姚芷萱拉着,真不知道要被人流冲到哪里去。他是山林的精灵,却仿佛人间的过客。
过往的人们见到这对姐弟不免感到诧异。姐姐一身白衣,虽然旧,举手投足间却有书香门第的风度;弟弟虽然洗干净了手脸,却脏兮兮的一身泥土痕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乡巴佬。姚芷萱带着他在集市中穿行,并不理会人们的目光,只是有点心疼这个傻乎乎地跟在她后面的小男孩儿。他是丛林之中一箭射穿士兵咽喉的恐怖杀手,却听到商铺伙计不耐烦的吆喝时都要怯生生地往她身后躲。
“团团,你很乖啦。”姚芷萱拿起一件小孩衣服在他身上比试,“等你穿上干净的衣服,洗得香喷喷的,大家都会很喜欢你的。老板!这几件都包起来!有男人的衣服吗?”
“有有有!”老板笑眯眯地迎上来。她是个发福的中年妇女,起初她很嫌弃这对奇怪的姐弟,直到姚芷萱手中白光一闪,亮出银子。“小姐是给相公挑衣服吗?令郎君穿多大尺码?喜欢什么布料?我这里有长安样式的,有杭州样式的,天冷了,可以加一件皮袄子,看,正宗的辽东小梅花鹿皮子……”
“不是相公,是我的父亲和两位哥哥。”姚芷萱脸一红。“父亲和大哥都是中等身材,二哥身形魁梧些。”
“明白了明白了,这就给你拿几件。不是我说呀,看你像个读书人家的闺秀。将来嫁出去,不是大官就是富商。这男人呀,可要好好伺候,穿衣吃饭都马虎不得。买衣服要贴他的身,做媳妇要贴他的心。嗯,这件不错,颜色虽然素,但料子扎实,可不是那些织造厂里笨手笨脚的女工能做出来的,令尊大人一定喜欢。再看这褙子,瞧瞧这绣的祥云,都是一针一线的精细活……”
姚芷萱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弄不懂。你看着选吧,一人三套,一起结账。”
“好好好!小姐出手真是阔绰,您放心我一定给你挑最气派最实惠的。”老板娘堆起笑脸,像一只敏捷的母猿从墙上娴熟地摘下一件又一件衣物。回头一看团团,他正仰着脑袋盯着自己,眼里满是歆羡。
“大家都喜欢萱姐姐。”团团说道,口里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唐大哥喜欢你,元龙哥哥喜欢你,傅先生也喜欢你。”
姚芷萱哭笑不得,把手里一包衣服塞到他怀里:“小孩子尽胡说八道。傅先生今年都三十五啦!”
“傅先生看萱姐姐,像爹爹看女儿。”
“噢——噢!是,是,傅先生是喜欢我的啊哈哈……”姚芷萱脸一红,心说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一抬头,忽然看见角落一根木头架子上挂着一件皮革制成的背心。“老板娘,那件怎么卖?”
老板娘正抱着一堆衣服,转脸笑道:“小姐真识货!那是蒙古人从北边司伯利牙老毛子手里买来的白熊皮!这件熊皮软甲里边儿夹着一层软铁链子网,网眼比手指头还细,虽然说不上刀枪不入,行走江湖防备冷箭暗刀子不在话下,能比得上铁布衫。而且暖和呀!穿上它,大冬天的要冒汗!小姐,这是习武之人的穿戴,你家兄长是练拳脚的?”
“嗯……差不多吧。”姚芷萱捏了捏熊皮软甲的衬里,确实不像假货。她家破落以前,这种皮甲也是见过的。
大包小包回到客栈,早有个白纱布吊着膀子的黑脸男人等在那里。
“我的儿!辛苦!快请上楼!”
“呸!还不快来帮忙!”姚芷萱真想把衣服包砸过去,可惜她抱着衣服走了这么远,手都酸了,没有力气动手行凶。
“我实在想为你分忧啊!可惜我只有一只手,已经是残废之身,爱莫能助哟!”唐玉生继续嬉皮笑脸,但还是用剩下那只手轻轻把姚芷萱怀里的衣服提了过去。
“团团!把你的也给他!该!”姚芷萱咬牙切齿地甩动酸痛的胳臂。
但唐玉生已经迈着矫健的步子往里面去了,还撂下话头:“我和小团团可是过命的兄弟,他自然是向着我呀!”
“什么过命,明明我们俩都救过你。”姚芷萱嘟囔着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