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二十二章 密信(2 / 2)

“王长史,我陈嵩不办这件事,照样做官带兵,但我生恐长此以往,关中势必落在强敌手中。倘若舍得我陈嵩这百十斤肉,能换来关中太平,百姓无忧,陈嵩家小完好,那就算千刀万剐下油锅,陈嵩也笑着见阎王!”

王修愣愣地看着陈嵩,觉得此人身躯虽不高大,却恍如金刚立世;声音虽然不大,却正似雷霆经天。相形之下,自己一肚子的小算盘,只顾忧患身家,未免过于卑琐。想到这,为一腔忠义所激,对陈嵩深鞠一躬,转身坐在案前,一边磨墨,一边打腹稿,须臾开始下笔。陈嵩静静地等着,只见毛笔杆在王修手中摇摇曳曳,毫尖在纸上飒飒如雨。

约莫一顿饭功夫,王修把毛笔一扔,拿起纸自己看了一遍,对陈嵩说可以拿走了。陈嵩很惊讶:

“这不是草稿吗?”

王修略带得意地笑了笑:

“自打出了私塾,我谢文章就从来不打底稿!”

王修从头到尾给陈嵩念了一遍,前面大半部分都是描述关中乱象,不过王修笔下留情,没有直接指斥刘义真,而是锋芒直指群僚,称他们辅佐无方,结党营私,借刘义真年少无阅历而上下其手,搞得府中乌烟瘴气,军中士气低迷,民间风言风语。尤为急迫者,乃大夏蠢蠢欲动,关中难免大战,若以此种气象迎敌,恐有不忍逆料者。说完这一切,最后向刘裕剖明心迹:

“予弱冠投笔,追随大驾,久历血战,生死不计。向者公托幼子于诸将,诚腹心大任也,受任之初,感激涕零,夙夜忧叹,恐有失坠。前沈田子狂易,王镇恶失元,予因不察,未能止祸,有负重托,痛心几死。今暗道传书,诚知非常,亦未尝不知疏不间亲。然关中者,血战而得,枯骨万千,为公开疆背面之重镇,经略中原之形胜,民心既有所向,士气岂可轻坠,脱有不虞,北伐功亏一篑,大军覆巢破卵,公之功业声名,亦不免有亏。王修可诛可窜,宗族可屠可灭,公之勋业不可危也。若修之齑粉,有万一之补于公之镃基,万劫不复,甘之如饴也!”

王修一边读一边解释给陈嵩听,陈嵩听到最后几句,上前握住王修的手:

“不是说好了以我的名义上书么,为什么变成你了?”

王修淡淡地笑了笑,轻轻抖了抖那张纸:

“王修一介书生,主上肯用,也还抄抄写写,尽点绵薄之力,若不肯用,就是废人一个。将军你不一样,关中必有一战,你们这些少壮派将领,正要厉兵秣马,好好打仗。若此信要得罪上面,引火烧身,那宁可牺牲王修这样的废人,不能折了将军这样的栋梁,将军赶紧拿着信去找那个老四,叫他赶紧动身。”

说完走到墙角,在一个箱子里摸出一个玉佩递到陈嵩手里:

“这个玉佩是我家传的,总共有四个,我们兄弟四人每人一块。你叫老四拿着这一块去找禁军左屯卫将军王沈,他是我的二哥,也是宋公多年知交。他见了这块玉,就会把老四这封信直接交给宋公,以免有人中间截留。”

至此陈嵩已经无话可说,乃收好玉佩和密信,甩开战袍前襟跪下,给王修磕了个头,起身大步出门,策马扬鞭去找杜重光。

当天夜里,陈嵩带了十来名心腹亲兵,声言护送探子,带着老四过了晋军关卡,送他到渭河渡口。看守渡口的官兵已经被打点过,看到陈嵩亲自来,心照不宣,放他们到岸边。老四打了个唿哨,藏在芦苇荡里的水鬼帮兄弟划着羊皮筏子靠过来,他们将带着老四由渭河入黄河,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任老四开始吉凶莫测的漫漫漂流了。他要沿着黄河漂下去,到中游后换汴水进淮河,从那里搭乘快船进长江,轻舟直抵建康。王修的密信已经封在一个蜡丸里,用一个小荷包固定在老四大腿内侧。那个玉佩,则用同样的荷包,贴身固定在腋下。此去波涛万重,若老天不开眼,人和信和信物,都将消失在一个不可知的去处,好像这一切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目送筏子走后,陈嵩在渭水边沉吟良久才调转马头,缓缓回城去。士兵们跟在他身后,全都默不作声。距离军营两三里路时,他告诉亲兵,今晚让斛律征照应一下巡营,他要回家去看看。

敲了几下门,小使女来开门,一开门就听到梅虹哄孩子的催眠谣:

宝贝宝贝睡觉

阿虎阿豹跑掉

宝贝宝贝睡觉

跳蚤蚊子不咬

宝贝宝贝睡觉

知了青蛙不叫

宝贝宝贝睡觉

阿爹阿妈抱抱

打着手势,要使女自己去睡,他站在窗外,听梅虹用一种慵懒而甜美的声音唱着,享受着这种和战争、和内斗、和种种烦忧无关的简单快乐。

为这一晌快乐,千难万险都值得!(未完待续)

ps:舍身方为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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