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二十三章 夜壶里的狐狸(1 / 2)

 乱世七书之却月_乱世七书之却月全文免费阅读_下卷二十三章夜壶里的狐狸ps:斗酒的欢乐只有酒徒懂得

老四一去,杳无音信。陈嵩没法探知他的踪迹,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不要拿老四喂鱼,同时暗暗注意军中风声,看有没有人传他带老四过关卡上渭河的事情。盯了一阵,没有听到任何传言,心渐渐放回腔子里去了。

时值暑热,关中像是蒸笼,匈奴人断不会顶着大太阳南下,北府兵也不可能顶着大太阳练兵,上下都在避暑,官兵一体休闲,除了清早和日落,校场上空空荡荡,人不披甲,马不带鞍,渭河里满是士兵,树荫下战马打滚,一副刀枪入库气象,恍如天下真的太平了。

转到立秋,早晚开始有凉意了。郭旭回家住了几天,睡在小俏身边,就像睡在一座小山边。小俏心细,每天用一方纸记下孩子的动静,到此时竟然厚厚地积了一沓,睡前絮絮地念给郭旭听。刚开始郭旭一边听一边说,到后来就没了声音,最后开始打呼噜。小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吹灭灯睡了。

她梦见自己还是肚子平平的,在一条河边走。忽然草丛中悉悉索索地爬出一条绿色的小蛇,看见她时,小蛇盘起身子,昂着头看她,竟然有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吓得要死,赶紧转身跑,却又跑不动。无论往哪个方向去,小蛇都拦在面前。她想:到了河面上兴许会它就没办法了。转身往水里去,河面自动分开,露出一条铺着青砖的路,竟是父母在世时江东宅子花园里的路。她一边庆幸自己不会淹死,一边发愁。小蛇也会追上来。果然,小蛇一路跟来,越蹿越快,最后竟然缠住她的脚脖子往裤腿里钻。她正要喊救命,看见郭旭从前面跑过来。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拔剑要砍小蛇。这时候母亲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抱住郭旭的胳膊说你千万不能杀它。小俏急得团团转,说母亲你糊涂啦,再不动手,女儿就要被蛇咬死了。母亲却说天下哪有儿子咬死妈妈的道理。正在这么说着。小蛇已经又滑又冰地钻到了裤子里,她惊叫一声醒了过来,睁眼看见郭旭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给她擦脸上的汗。

听小俏讲完梦境,郭旭说看样子你要给我生个儿子了。

军中以前有个老兵。父亲是个算命先生,他打小耳濡目染,也有点三脚猫的“法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梦见狼虫虎豹大吉,梦见神坛古庙大凶,梦里水火大粪都是要发财,梦见棺材要升官,梦见自己死则是添寿。梦见房倒屋塌是要折损亲人,至于掉牙,则一定是父母有忧。军中有家眷的老兵。经常拿着一些饱含醋意的梦,要他解解老婆是不是在后方偷汉子,而据他说,要是你梦见老婆赤身**,那就是她有外遇了。至于有身孕的妇人,若梦见青蛙、蛇、蜥蜴之类生灵贴身。则是要生儿子;若梦见鲜花之类,则是要生女儿;不过有时候梦见大个头的瓜果。也是生儿子的兆头。这个兵在征南燕时受了箭伤,退役回吴兴老家去了。据说伤愈后体力依然不济,种地做买卖都受不了,只能追随乃父,干起了算命的老营生,据说也还赚的不少。不过对郭旭而言,此时不需要更多玄机,也无需高人指点,知道蛇代表儿子就够了。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有个亲兵来家里,说昨夜骠骑队巡逻时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此人自称是陈嵩的朋友,要士兵把他直接送到陈将军营里去。当兵的知道郭旭和陈嵩什么关系,但也不可能越过郭旭擅自送人过去,遂把他关在营里一夜。郭旭担心小俏肚子有动静,本想说既然是陈大哥的朋友,交给他处置好了。但又不想让部下觉得自己贪恋家眷不理军务,再看小俏好像也没有要生的迹象,乃起身往军中去。

路上亲兵已经说了:被抓的这个人长得真难看,大白天看见都以为撞了鬼。及至郭旭看见本人,依然吃了一惊。他真的没有见过长得这么“超凡脱俗”的丑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满脸都是败笔,唯独目光灼灼,非寻常人所有。

此人被绑在马厩里,一晚上没少被蚊子咬,虽然脸黑,也能看出满脸都是包,眼睛本来就小,左眼皮被蛰了一下,眼睛肿得更是看不见了。

郭旭叫人给他松绑,搬来一个胡床让他坐下,给他拿来米粥、咸菜和胡饼。寻常一个壮汉够吃的早餐,这个人一眨眼就吞下肚去,好像根本就没有嚼,那种吞咽的专注和凶猛,让人油然想起饿死鬼。郭旭看他好像不尽兴,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吃吗,那人说你要是真想给,就再来这样的三份。

去搬早餐的亲兵也许是跟火头说了,他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串看热闹的兵。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人像是老虎吃小鸡一样,转眼灭掉了一整篮子的东西,士兵们发出骇然的惊叹。

郭旭把看客们赶走,叫人把这个人带到他的帐篷里单独谈话: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却不冷不热地打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就这一个回合,郭旭就已经知道这不是寻常胆小怕事的老百姓。

“我叫郭旭,是陈嵩的朋友。”

那人淡淡一笑:

“朋友有很多种,有酒肉朋友,有生意伙伴,有的是攀龙附凤,有的是围着钱转,当然还有刎颈之交,你和陈嵩算哪种?”

郭旭说我和陈大哥从当兵那天起就没有分开过,他可以为了我掉脑袋,我也可以为了他粉身碎骨。

郭旭说话时,那人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到郭旭眸子端正、目光清澈,知道他胸中毫无把戏,乃略略放松一点,说我不敢说是陈嵩的生死弟兄。但也是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我姓吴,你叫我老四就好。

郭旭说四哥好,四哥在我营中一夜,受委屈了。

老四没料到郭旭一张口就叫他四哥。目光柔软了许多。

郭旭小心地问:

“四哥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深更半夜被巡逻兵抓住?”

老四摇摇头:

“郭将军不要见怪,虽然你是陈嵩的朋友,我也相信我不会看错你,但我心里的事情只能讲给陈嵩自己听。你既然是他的生死弟兄,就不妨直接把我带到他那里去,如果你们之间果真有你说的那么铁。他自然不会打发你走,你不就啥都知道了么?”

郭旭觉得有理,也觉得万一陈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自己一意深究不合适。正要起身带着老四走,却被老四一把拽住了。后者说我是被你的兵夜里抓住的。外人不知道,现在大白天出门,人家要是看见我和你在一起,怕是会有些麻烦。你不妨找来一身战袍,把我扮作你的手下,这样也好掩人耳目。

至此郭旭已经相信陈嵩必有隐情,那就更要小心。吩咐手下人找来一身战袍给老四换上。战袍是白的,老四穿上后。像是黑黢黢的木炭半截埋进雪里,士兵们都掩嘴偷笑,郭旭撑了半天。也忍不住笑了:

“四哥,你若是这身行头上战场,不用挥刀,就能吓倒一堆人。”

老四倒不见怪,笑着说兄弟这番嘴脸是上不得台面,不过好处是走在街上没人招惹。

老四混在郭旭的亲兵队里。纵马穿过街市,很快来到陈嵩营中。后者正站在...

井边。用一桶桶凉水洗身子,听见郭旭叫。回头只看了一眼,就把木桶扔在地上,**地扑过来,用力抱住老四,让他双脚离地,几乎夹死他。老四疼得吱哇乱叫,连声说快放开,要死人了,你这是事情办成想灭口啊还是想省下那一锭金子。

陈嵩乐得满脸开花,忙不迭地拉着老四和郭旭进帐,一片声地催亲兵备茶备水果,又叫人去玉壶春订一个雅间,叫老板预备店里最好的酒菜,大盘子大碗地上。待案几上琳琅满目后,叫心腹在外面看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

陈嵩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而后睁开眼睛,热切地问老四:

“都顺利吗?”

老四看了一眼郭旭,欲言又止。郭旭正要说你们说你们的,我出去找斛律征,听到陈嵩说:

“四哥,你放心,郭旭是亲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

又对郭旭笑了笑:

“兄弟,本来早该对你说,怕事情成不了,一直捂着。这位四哥,是水鬼帮的老大,我托他顺水漂流,带一封密信给宋公。”

郭旭恍然大悟,顿时对老四生出满胸敬意,双手抱拳向他施礼。

老四略带歉意地冲着郭旭笑了笑,伸手拿起一个梨,一边咯嘣咯嘣地咬着,一边开腔说话,梨汁溅出来,像是一个个小秘密终于逃出樊笼。

他的黄河漂流非常顺利,两三日便到了汴水口,从汴水到淮河也非常顺利,从淮河进泗水时,肚子里的不饥丸已经消化殆尽,连日不睡,人已经开始迷糊,不能再漂,只能上岸。往年漂流报警,到黄河中游就可以上岸,远没有这次任务这么耗人。登上泗水河岸时,整个人轻飘飘地就像枯叶。他随身带了薄薄几片金叶子,拿出一片,就足以他一路饱餐兼雇一条快船。由泗水进长江,顺流而下,夜宿晓行,星驰电奔,两天便到了建康。

恰恰是在最后这一站耽误了最久。他打听到禁军左屯卫将军王沈的府邸,特意换了齐楚衣袍上门去找,门人见他这番长相,本不相信他是王将军的朋友,但一来他塞了钱过去,二来他一口关中腔,声称有消息从王修那里来,门人最终还是通融了。不过很不幸,王沈前几日离开建康去徐州公干,要二十多天才能回来。老四无奈,只好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人地两生,百无聊赖,白天看景,晚上早睡。他脑子灵光,塞了点小钱给王沈府门外一家药铺的伙计,一旦王沈回来,马上到客栈找他。如果他不在,就留个字条。

见到王沈,拿出玉佩,递上密信,王沈听了关中大致形势。慨然允诺传信给刘裕。他本想留老四在府中小住,后者急于返回,婉言谢绝。王沈动用禁军关系,安排老四乘官船、骑驿马,一直把他送到弘农地界,剩下的路程他不想太招摇。就徒步返回,结果临了被郭旭手下抓到。他这一去一来,费时一个多月,虽然周折,却已经比寻常水陆往返快了不止一倍。

陈嵩听到密信已经顺利交给王沈。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不自觉地以手加额,连声说老天保佑啊老天保佑。而后立刻说我说的不对,是四哥辛苦,要不是你担着生死干系走这一趟,关中真情,宋公何时才能知晓。

老四这番千里传书,听得郭旭瞠目结舌。他知道陈嵩一直在想办法,但不知道最后竟然是这样一种波涛滚滚、生死难测的路数。原先觉得老四长得像鬼,听完这个故事在看他。竟然恍如降龙罗汉。

眼看到了日中,三人起身去玉壶春。陈嵩已经派心腹去知会王修和杜重光,要他们不动生色地前去赴宴。待满桌子肉林酒池时,共襄密谋的所有人都聚齐了。陈嵩心细,花钱包了左右两个隔间,让心腹亲兵在雅间门口摆个小桌喝酒。不给隔墙有耳任何机会。

王修今天心情大好,重又恢复往日洁修风采。他是所有人里官最大的。自然起身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