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结尾(2 / 2)

大姐听了,就没说话。

我说:“就是搞不清,当年我家大大干嘛要跟生母分开。”

袖子大姐听了以后,立即就接了话,说:“提起我亲大大,我也气他,一生给晚妈妈这一个女人管住了,连我到湖陇去见他一面,都像是做贼的!”

我说:“大姐你一生比哪个都苦,你的心情,想说,连个人都找不到。”

大姐一听,就哭了。大姐抽噎着,哭得很惨,说:“天下没有一个人晓得我的心,实际上,我……好想你们,大弟你在三公山我都去过,……说起有幸,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背着他检稻检麦,……说起晚大大,跟他在一起,也待一辈子了,是只牲口也呆出人缘来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下半夜的拦河坝,鸡已经叫好几遍了。大姐袖子把我当贵客,到锅屋去打了几个蛋,放了炒米,喷香的,端来。我们口上说的人,没有人晓得她在哪里,没有人晓得何有幸的下落。所以,心里都不好过。

大姐说:“我也不晓得该不该说,也不晓得是不是何有幸,那天,我在山东湾的学校前走,看到了一个人吊在了篮球架子上。早上我去他就在那里吊着,晚上我回来,他还在那里吊着,嘴上冒沫浪,手倒剪着,背弓着,头朝下,脸上是白的,身上穿得体体面面的,我怕是何有幸,走到跟前去看,又认不出。人家讲,昨天晚上就吊在那里了,是个贼,偷到了学校里,被体育老师逮到了,吊了起来。每一次我听到这个事情,我都担心是何有幸,一年到头为他提心吊胆。他也偷过人家东西,也被人家吊过。我要脸。我没脸认他,在家里,我从不提他。昨天晚上我们在讲他,我就不想要家里小伢子在旁边听,听了,会学坏,……丢姓何的脸,也丢我姓韦的脸。……大兄弟,我们两个一生没住过一个家门,你要我别哭,我其实眼睛水淌得有几缸了,天下没有人晓得我!你这一趟来,我拦河坝的人才晓得我袖子也有娘家人,才晓得我也有高贵的亲人。人家直到如今都以为我是孤儿!”

大姐那时泪流满面。

地下的烟屁股已经甩了一地。

从窗隔栏里看到,外面的天有些发青发白了。袖子大姐说:“天都亮了,睡一小下子吧。”

昨天晚上,大姐夫和袖子就说好了,天亮带我去看看何家的屋。旧屋还在。看不见生母,那就看一眼她以前住过的屋吧。大姐还说:那屋他们何家父子两个都不让拆。

事过几年后,才搞清楚了,就是在何家的水缸底下,藏有地主马怀道家的万贯金银财宝。

……

雄黄,跟你讲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的根你那里,你的根也在那里。找不到根,我们行走天下,就会心神不宁。不管在中国各地,世界各地,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喊我,用很熟悉的声音。

但愿你也是。

你的父亲

1997年8月21日北京